拦住李陵的人,正是为这场风闻言事做开场白话的伙计——董仲舒,他拍了拍李陵肩膀,信心满满的走向央台,行完礼。他说道:
“公孙先生蒙冤,大家也无需同情,公孙先生投敌,大家也无需痛恨。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遭遇,有些人选择忠义、有些人选择功名、又有人选择荣华,在我看来无非是性格使然。
我大汉将军赵信,本是匈奴小王,兵败投汉,为我大汉立下赫赫战功,元硕四年,赵信又兵败匈奴,复投靠匈奴。
在大汉在匈奴,只要是可堪当重任,只要是一心为国,不问出身。
昔日犀首公孙衍为秦大破魏军,而后十余年,又为合纵抗秦而奔走余。
,纵其一生,几乎曾与七国为敌,但七国却无人在意他曾经为敌的过往,当世人以犀首称呼公孙衍就是对他最好的尊敬。”
公孙通听见有人为自己投敌的行为解释,还拿战国名将公孙衍做比,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在大汉朝,还有人帮着自己。
可是他却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眼前为自己开脱的人竟然是一个下人。
当一个人不可一世的时候,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作贱他。
董仲舒虽然不是刻意这么做,但他的确起到了作贱公孙通的效果,刚还意气风发的公孙通,此刻脸上形容枯槁。
只是董仲舒的伙计装扮,不仅仅是公孙通,连台下众人也是呆若木鸡。
董仲舒又说道:“晚辈董仲舒,儒家学子,今日向公孙先生请教。”
公孙通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将作贱的球提到了大汉朝那里。他哈哈大笑道:
“一个下人竟然也来想我讨教,难道你们大汉无人,让你一个下人来此献丑。”
董仲舒没有理会公孙通的讥讽,也丝毫没有受到台下众人的非议。他只是说道:
“我乃是鲁地人士,前来长安求学,因家境实在贫寒,只能在这里做些零工补贴家中。
自古圣人耕读于山林之间,而我工读于此繁华之所,大家不应取笑。公孙先生饱学百家之言,学贯古今,更不应该不懂这个道理。”
行呀,这个伙计竟然学会了自己,懂得博取同情。公孙通不得不高看一眼,他说道:
“我喜欢坦然的人,你为求学迫不得已才做些零工,确实难得,这一点比这台下浮华的众人就强上许多。”
也许是因为过往的经历,公孙通对台下那些公子哥们十分藐视。
正常来说,是有多少损耗,就应该有多少产出,可那些公子哥,损耗了不知多少资源,可是产出却是少的可怜。
最可气的是,这些人还拿着这点可怜的产出如获至宝,自认为才高八斗,自中无人。
“既然学的是孔孟之言,我倒是要好好与你辩论一番,刚才那位仁兄也说了,孔子重礼、孟子重仁,我问你何为礼?何为仁?”公孙通问董仲舒。
董仲舒回答:“礼即为序,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司其职,各取其德,克己复礼,以礼为天下做序,这天下才是理想中的天下;
仁亦是序,众生相爱即为仁,拥恻隐之心,行正确之事,以仁为天下做序,这天下才是理想中的天下。”
“说得好,那我问你,既然都为了让天下更有秩序,所有人各得其所,那么礼和仁又有什么区别?”
公孙通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不经意的夸了董仲舒。
董仲舒对答如流,让台下诸人也对他刮目相看。
此时刚好,上官桀气汹汹的回到座上,喝了一口水,说道:“这老儿,不能为大汉所用,太可惜了。”
“不仅是可惜呀,恐怕他还是大汉最可怕的敌人,有他在背后谋划,大汉想要战胜匈奴可谓是难上加难。”李陵叹声说道。
“为日后我大汉男儿战场上少流血,要不你上去做了他。”霍光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正儿八经的说道。
“你以为他是你哥哥呢,滔天大祸有皇帝撑腰,要是杀了匈奴使臣,他即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的。”上官桀无奈的说。
这是李陵看了看在场的三位匈奴人,说道:
“即使是不顾后果的行刺他,还有他身边那个匈奴莽夫呢,依我看,这人能做使团护卫,起码是宗师境界,战场上杀出来的武者,招招都是杀人道,即便是小宗师,战斗力也不比宗师差,即便碰上大宗师,也能斗几个回合。”
“这么厉害,看来今天在聚贤楼里,论文论武,咱们大汉都要吃亏呀。”霍光说。
“我看未必,现在台上这个伙计,我觉得有两下子。”上官桀说道。
“你以为都是你呀,兴冲冲的上去,灰溜溜的下来。”霍光觉得上官桀不应该莽撞的上台献丑,于是故意嘲弄上官桀。
在三人话说间,董仲舒说道:
“在不同的尊卑地位中,由下对上之序即为礼,由上对下即为仁,卑者尊上用礼,尊者爱下施仁,则天下乃安。”
公孙通听了董仲舒的答复,非常满意,又问道:“如果卑者失礼,尊者失仁,天下大乱,将何如?”
“若卑者失礼,法度之;若尊者失仁,天惩之,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尊者地位摇摇欲坠,岂不是对失礼者和失仁者最大的惩罚吗?”
忽然公孙通眼睛中漏出一种莫名诡异的笑容,像是对董仲舒的赞许,又像是阴谋乍现。他又问:
“是否有了礼、仁、义、智,天下就能长治久安?”
董仲舒回道:“长治久安必须礼、仁、义、智不能崩坏,但是礼、仁、义、智并不能保证长治久安。”
公孙通说:“说来听听,天下长治久安还需要什么?”
董仲舒说:“还需得有明君,天下苍生系于君王,君王开明则政通人和,君王无道则世事浑浊,皮之不附,毛将焉存?”
董仲舒见公孙通点了点头,又向下望了一眼楼内的众人,接着说道:
“君施仁政,民行礼教,但是社稷治理还需要梳理好官民关系,政令管教必须要下达至所有百姓才能让整个国家稳步有序,才能实现长久,这便是所谓的政通人和。”
没等到公孙通说什么,台下有些其他学派的学子已经躁动起来,他们不是为董仲舒喝彩,而是驳斥他,特别是黄老派和墨家的人。
难免,这些学派一直反对国家过多的干涉民间,这一点刚才公孙通也谈到了。
公孙通对台下众人说道:“今天本来就是各家辩论,台下要是有人觉得台上人说的不妥,那就请上台来,莫要在那台下窃窃私语。”
虽说都本来是打算上台博得众人赏识的,可是今天与往常不同,一个匈奴使臣就足以舌辩百家,何况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伙计,竟然能和公孙通较量一番。
要是自己上台,岂不是要出尽洋相。所以公孙通一句话便让那些反对董仲舒的人安静了下来,
公孙通又说道:“放任民间与管束民间,视事而定,昔日周天子无力统御偌大的中国,只能列土封疆,诸侯而治。
今日大汉,强过昔日千倍,政令通至民间又何尝不可?我观这位学子,有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实在非台下你等可比。”
公孙通又捎带着骂了台下众人,有人实在是受不了公孙通的一再侮辱,有意行愤然之事,却被那个匈奴彪汉怒目相视,这才退了回来。
公孙通有意抬高自己,羞弄众人,着实让董仲舒不能心安,便说道:
“董某不才,是诸位公子不愿和外邦讨教,董某这才冒昧上台请教先生的。”
董仲舒帮着众人说话,倒是让公孙通有些不适,他又一想,这个董仲舒确实不简单,若是但论学问,恐怕辩上一天,也难分胜负,倒不如用谋战之说,试上一试,看看他谋略如何。
于是公孙通说道:
“你们今天辩论的是与我匈奴是和是战,确实话题走远了,咱们还是就合战继续讨论。
董公子,你是儒家弟子,如何看待这次汉匈和亲?”
董仲舒回答:“刚才公孙先生已经言明,和亲不过是双方权宜之计。
不过要战便战,我华夏素来奉行以和为贵,倘若匈奴一意侵犯,那就兵戈相对,无他。”
“看来在你看来,是和是战,是匈奴决定的。
可你们皇帝先是马邑之谋,企图诱我匈奴主力而围歼之,又是和亲却不送我铁器,
这种种所作所为,实在是用心良苦、包藏祸心呀!难道不怕我匈奴铁骑直取长安,到时候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董仲舒回道:“先生曾是我大汉儿郎,岂不知我汉家男儿一样是铁骨铮铮?”
没等公孙通说话,他旁边的那位匈奴护卫便开口笑了起来。
这人说道:“铁骨铮铮,在我匈奴勇士看来,不过是那待宰的羔羊。
不要觉得你们南汉富饶,我北境荒凉,其实对于我们大漠中的人来说,你们只有两样好东西。
一个是身上穿的衣服,合体舒适,另一个就是你们的女人,娇嫩可怜。”
武夫说话粗鲁,可这里是大汉天子脚下,说出如此丑话,可见多么嚣张,可惜满堂英才,皆咸言默口,无人敢对。
李陵见状,既然匈奴武夫一再挑衅,那么自己也不能再坐视不管。自己可不是韩信,受不得那胯下之辱。
不然自己作为名将之后都不敢灭了那匈奴使团的威风,以后在这长安城怎么混下去。
于是啪的一声,李陵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