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押送墨然的是锦衣卫的百户胡千。锦衣卫中有不少人出身世家子弟,世袭锦衣卫编制和爵位,胡千便是其中之一,三代世袭。只是胡家着实不善为官之道,胡千的父叔辈皆只能混到百户,无缘爵禄荫庇后人,胡千的父亲给儿子取名‘千’也足以看出老爷子的官场际遇有多么的抑郁与不得志。胡千初入锦衣卫之时,也曾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怎奈一无升官门道,又无过人技艺,庸庸碌碌的混到四十多岁才因资历晋了百户。看着一个个年轻气盛的后备爬到自己头上去,胡千渐渐也就失去了锐气,习惯了这种平凡的生活,即便是小辈儿对其呼来喝去,他也甘之如饴,浑不在意,同僚多鄙夷其无志气,唤其曰胡二狗。
胡千及其部属月前被镇抚司沈定邦带到西北公干,本来做的都是些跑腿的琐碎事儿,对沈大人的谋划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只盼着早日回到京师领了差补给老婆打个金镯子。然而这日却接了个‘大活儿’,押韵钦犯。说来押运犯人的工作胡千做的也多了,锦衣卫素来声势威武,一身锦袍没人敢惹,从来没出过岔子。只是即便胡千再不明时事,也晓得今日这囚车里押着的乃墨家嫡子,还是在人家的地头儿,怎么想也觉得这是个当炮灰的活儿。怎奈下命令的是镇抚司沈定邦本人,胡千连个屁都不敢放就应承下来。然而手下的一众部属却不干了,也是欺那胡二软弱,三十来人的编制有半数请假不出勤。胡千受气惯了,唯有带着这半幅编制的残兵,提心吊胆的上路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这日寅时一刻,众人刚刚踏出院门便被漫漫大雾给惊到了。
怎生这么大的雾气!胡千心中忐忑不已,自忖自己在京师可没见过这么浓郁阴沉的雾气,五步之外不可见人,天光未亮,不可辨方向。但军命如山,胡千却不敢误了时辰,吩咐手下将墨然关进一辆四面封闭的马车,又安排两个最可信的手下也进去与墨然同坐,自己则骑马当先带队,一行人战战兢兢的向东门走去。
起先胡千还有些慌张,这商阳城建筑稠密,错综复杂,可以说五步一拐,十步一绕,颇为担心在这大雾中迷失了方向中了埋伏。然而不过多时胡千便放下心来,原来是这城中有很多标识及照明设施,在每个路口便会有灯烛和标注清晰的路牌。胡千时不时的检查马车内的情况,看着这个人畜无害的清秀少年,胡千起伏的心绪逐渐镇静下来。
不多时,一行人有惊无险的来到一高大的城门前,城门半开,门上有三个暗金大字‘东正门’。城门两侧的店铺已有灯光亮起,或是早起的商户已在准备当日的生意。胡千扫了一眼几家店铺的招牌,东正商行,也没有太过在意,而是催促手下尽快出城。众人寅时不过一刻出发,估摸着当下尚不到寅时三刻开城门的时间。但昨夜沈定邦已有交代,城门会提前开启,胡千只需将人送交给城东五里的京畿军王将军即可。
胡千不疑有它,催促部下出城而去,果然在城外五里看到一彪甲胄整齐的人马,正是京畿军装束,遂上前施礼道,前面可是王平将军?
京畿军乃京师周边的常驻军队,本是巩卫京师的一方战力。然而五年前神机营统帅万俟长卿叛乱,趁皇帝出游,突袭京畿军指挥中枢,俘虏一干高级军官并迅速掌控京畿军指挥权。虽然叛乱很快得以平息,但本被委以重任的京畿军在神机营的突袭下竟如此不济,其统御及战力遭到了多方诟病,因而京畿军在京城周边几支一线军队中的地位迅速下滑。由于得不到军费和人才的补给,现金已沦为了一支鱼腩部队,因而被派到西北地区来吃沙子。锦衣卫在京师中的位置超然,胡千对京畿军这样的部队本无需多做客气。然而当胡千面对面前这十多人的时候,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当先一黑脸汉子人高马大,长相极为普通,但身体中撒发出一股无比厚重的巍峨气势。黑脸汉子上前拱手道,在下徐飒,乃王将军麾下把总,阁下可是胡大人?
胡千在此人的压迫下有些心悸,赶紧说道,不敢不敢,正是胡千。
徐飒驭马进前,拱手道,胡大人一路辛苦,请将钦犯移交由我等押解吧。
胡千诧异,听沈大人说王将军麾下五百军士,不知现驻扎在何地?
徐飒道,胡大人有所不知,今日西北联军关内祭师点兵,商阳城驻军多被抽调,人员不齐。为避免意外发生,墨大帅昨日通告在雍州附近活动的各部人马,不得在商阳城周边一舍之地驻扎。现今我部王将军在城东三十里外集结,正待我等押解钦犯过去会合,即刻率部回京。
胡千赶忙说道,原来如此,那不敢令王将军久侯。
随即,胡千与徐飒做了交接和检验,看到那墨然一脸淡然的坐在车里,并无异常,顿时心安。
目送徐飒离开后,胡千部属皆放松起来,一边相互攀谈一边慢悠悠的往回走。胡千却隐隐有些不安,这一路着实很顺利,但有两点颇为可疑。先是那沈定邦沈大人为何一直没有现身,他凭什么对我胡二狗如此信任,放由一群残兵押送是这朝廷钦犯,真打算拿这一帮兄弟做炮灰,而自己却躲起来等待事发?如若真把人给丢了,这沈定邦就算回了京城,可脱得了干系?再者,虽说胡千学艺不精,但好歹也是个练家子,看得出这徐飒威压如斯,当是个高手,恐怕都不弱于沈定邦。周边那十几人个个深藏不露,这京畿军怎生如此藏龙卧虎?不是都传他们乃一群乌合之众吗?
胡千一路琢磨便落在了队伍后面,一群部属闲散惯了也都没有管他,熙熙攘攘的进了城,奔着营地去了。此时已过卯时,晨光逐渐驱散了大雾,可见度大大提升。城门已然大开,进城贩卖的农户正赶着货车进城,在门前排了长长的一队。
胡千自然不用排队,但他却突然翻身下马冲到城门前陡然站住了,望着城门的他浑身抖如筛糠,脖颈处青筋暴起,犹如一只只小蚯蚓在扭动着身体。胡千望的,是城门上有些褪色的三个字。岁月与风沙使得每个字都显得格外老旧而厚重,
南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