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囚室之中。之所以断言囚室,是因那徒然而立的四壁之下,除一张石床,一个便桶之外,再无它物。狭小的囚室幽暗无窗,只有一侧铁门底端有一开口,或是用于投食,隐隐有光透入。墨然欲摸过去一观,忽然觉得腰间酸痛,才发现身上有着若干创口尚未痊愈,虽经过了包扎,但依然有血迹渗出,遂不敢轻动,索性又躺倒在床上。
浑浑不知时日,噩噩不知归途。墨然曾推测自己的所在,却毫无头绪。担心苏荻枫的安危,却又想起自己身陷囹圄尚且不能自保。唯一能做的便是一日一日的计算起此间光景,囚室每日两餐,粗算起来自己大概被关了半月有余。每日餐食由铁门下的开口投入,无非是些干粮稀粥。不曾见过送饭之人,只瞥见过一双粗糙的手,上去搭话却从来不得回应。
墨然屡屡回想起当日自己忤逆一众长辈,阻挠锦衣卫钦使抓捕苏荻枫,实在是大逆不道。转念之,想那苏荻枫虽然对身份背景讳莫如深,但此人行事潇洒倜傥,又屡次助自己脱离险境。更念及那日两人对着青山朗日结义盟誓,言犹在耳,墨然颇为庆幸自己在危机面前经住了考验,无愧于誓言,虽死无憾!想到这里,墨然心下释怀,也到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处境。
被关押的日子久了,墨然不由的思念起父兄亲朋,每次听到铁门外的异动,墨然心中便会有一丝期盼,希望那会是父兄,会是大黄与墨嫣,会是一身紫袍的苏荻枫,会是白衣飘飘的安凝。但每每却以失望收场。
或许是这幽暗死寂的环境作祟,将原本细微的情绪无限放大,弱冠少年心中时不时的泛起涟漪,委屈与不甘之情随着时时如潮水般涌来的思念瞬间泛滥开来,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挂满了脸颊。
墨然在这阴郁的情绪中又熬了数日,却仿佛是过了几年一般。这一日,沉重的牢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出现在门前,冷声道:墨公子,上路了。
九月二十九,气肃而凝,露结为霜,霜降日,大雾。
寅时刚过,还未到三刻,与往常不同的是,商阳城东门便已经半开了。一群身着锦绣飞鱼服的男子聚集于门内,突兀的簇在城防营简陋的草棚下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定邦捧着一小巧的紫砂壶坐在草棚下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面,时不时对着茶壶嘴嘬一口,显得格外悠闲。他身旁站着一年轻男子,面黄无须,眉宇间却有一股戾气,正是他的外甥,锦衣卫千户沈畅。沈畅远没有沈定邦的从容淡定,时不时踮脚朝西望去,显得格外焦躁,瞥了几眼身旁悠然自得的沈定邦,欲言又止。
成大事者必有其心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跟了我这么久,却连这点东西都没学到。沈定邦悠悠的说道。
沈畅面色一滞,赶紧躬身道,舅舅说的是,只是外甥担心这大雾弥漫,那怯弱无能的胡二狗带着一群老弱残兵,实在担不起这押运朝廷亲犯的事儿...况且这商阳城水太深,地头蛇不可不防啊!
沈定邦端起茶壶又嘬了一口,遍布沟壑般皱纹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显得格外冷峻而阴险,说道,我还担心这地头蛇不敢亮毒牙来着!
沈畅听完浑身一颤,怯声道,舅舅可是有谋划?
沈定邦眯着眼觑着沈畅,淡然道,我拿下这墨家二公子半月有余,却从未曾提审刑讯之,你可知这是为何?
沈畅一脸茫然道,外甥以为舅舅是照顾墨家颜面
沈定邦鄙夷的白了沈畅一眼,冷声道,蠢货!我当着墨宗谷的面抓他儿子的时候,可曾顾及他们颜面?
沈畅黑着脸不敢作声。
沈定邦接着道,我等将这墨府二公子囚于商阳内的一处秘密的锦衣卫地产中,看似周密却实为掩耳盗铃之举。这墨家在商阳几代经营,可谓是手眼通天。只要在这商阳城内,我锦衣卫的密室之于墨家如四壁洞开的茅屋,各种筹谋布置如街边顽童的把戏,一举一动皆逃不过墨家的眼睛。如果墨门要劫人,即便是我等倾巢而出也护不住。然而我料定那墨宗谷绝不敢有动作,所凭的便是墨家对朝堂势力的忌惮,我等若是在商阳城内让人劫了,不管是何方势力做的,这墨家也脱不了干系。这墨宗谷墨宗川二人在西北地界韬光养晦多年,兼之朝堂的舆论多对其不利,只要我不在牢中为难那小子折辱墨氏颜面,便不担心墨家便狗急跳墙,与我们鱼死网破。再者,这墨家二公子也确实没有任何审讯的价值。
沈畅听得大气不敢喘,却耐不住疑惑问道,舅舅既觉得那墨然毫无价值,那缘何劳师动众的抓他回京?
沈定邦脸上浮起一抹得色,道,朝堂欲出手整治这些手握重器的宗门世家,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五年前削了万俟家兵权便是前奏。如今其他宗门投鼠忌器,不露马脚,朝中势力有意介入却不得机会,若凭白打压反会给了他们起兵谋反的口实,正处于两难之境。这世袭墨家手握两镇雄兵,乃西北大患,如若我等能将其嫡子擒回京都扣为质子,在朝堂上岂不是大功一件。就算一切超出我的算计,墨家真有心翻天,劫杀我锦衣卫的押韵部队,我用胡二狗那几个庸兵换墨家谋反的铁证,岂不是有得赚!
沈畅听到这里浑身发冷,想那几十人的部属,在沈定邦眼中如草芥一般,但还是谄笑道,那舅舅执掌锦衣卫便指日可待了!
沈定邦听后不语,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沈畅欢喜间脑中突然闪过一念,赶紧问道,在这商阳城中墨家自然不敢造次,但此地离京师千里之遥,如若墨家在途中设伏可怎办呀?
沈定邦瞟了沈畅一眼,笑道,小子还不算蠢笨。我前几日与在商阳周边丈量军屯的京畿常备军千户王平联系过,他以回京复职为由,此时正率五百军士在商阳城东五里接应,之后便会星夜奔赴京都。
沈畅有些犹豫道,墨家军常备编制便五万有余,只怕王千户的五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人摸去了...
沈定邦则是一脸得意的说道,所以我才选在今日成事,墨家军悉数调配至北线祭师点兵。军中每千人便有一个监军太监,就算墨宗谷在军中一手遮天,私调军队可是死罪。别说五百人的规模,便是有一人缺席也逃不过朝堂的眼线。墨宗川前两日上报朝廷提前祭师日期,自以为能想摆我一道,让我等猝不及防,行那瞒天过海之计。殊不知沈某乃雷厉之人,昨夜就将一干接应布置妥当。墨宗谷,墨宗川,尔等真是小觑了沈某人。
沈畅一脸谄媚的上前又是一番恭维,沈定邦抚须大笑,一干手下无不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