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马没有文字,因此它们的知识全靠代代相传。在这个团结一致,天生具备各种美德,完全受理性控制,跟其他国家全无贸易往来的国家,历史上发生的重大事件屈指可数。它们完全可凭记忆保存下来。
慧马根据太阳和月亮运转的周期计算年月,但是并不细分为星期。它们对这两个发光的星球的运动规律非常熟悉,也了解日食和月食的自然规律,这可说是它们在天文学方面的最高成就。
慧马的诗歌,可说已经超越了所有其他生物在这方面的成就。它们的比喻恰当、细致,描写的准确性无与伦比。它们的韵文也具备诗歌的两个特点,内容通常是歌颂友谊和仁爱的行为,赞扬那些在赛跑和其他体育项目中的优胜者。它们的建筑物,虽说非常粗糙简陋,但却很方便,而且设计合理,足以防止寒冬酷暑对它们的伤害。它们栽种的一种树,树龄40年时根部便开始松动,一遇风暴便被吹倒。这种树的树干笔直,还不知道使用铁器的慧马便用尖利的石块把树干削尖插在地上,大约相距10英寸插上一根,然后编织上一些燕麦秆或枝条之类的材料做成墙壁。房顶和门也是用同样的方式编织成的。
慧马利用前蹄中间的凹陷处取拿东西,就像我们人类使用双手拿东西一样,其灵巧和熟练的程度超出了我原来的想像。我亲眼见过主人灰马家里一匹白色母马用它的前脚穿针引线。它们同样用前脚给母牛挤奶、收割燕麦……完成我们要用手才能做的一切工作。它们有一种坚硬的燧石,用它摩擦其他的石头,就可做成楔子、斧头和锤子等可以使用的器具。用这种方法磨制出来的石头工具,可切断干草、收割天然生长的燕麦。“野猢”负责把一捆捆的燕麦装车拉回家里,充当仆人的马则在茅屋里踩踏麦秆将麦粒弄脱,然后收藏在仓库里。它们用泥土和木头做成各种粗糙的容器,利用阳光烘烤燕麦面包。
慧马如果能避免意外的伤亡,便能顺利地活到老年才寿终正寝,然后被埋到一个虽可以找到但却最偏僻的地方。在它们去世的时候,它们的亲友既不表示快乐,也不表示悲伤。当垂死的慧马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它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遗憾,它会把死亡当做到邻居家做客后又回到家里一样。
我记得,我的主人灰马有一次约一位朋友带其家人到它家来商量要事。在约会那天,那位女客人带着它的两个孩子来得很迟,它表示了两次歉意。首先它代表丈夫向主人道歉,据它说,它丈夫恰巧在当天早上到“斯奴温”去了。斯奴温这个词在慧马的语言中表达一种很强烈的感情,用英语很难翻译出来。它的意思是“回到它第一个妈妈家里去了”。接着它又为自己不能准时前来赴约表示歉意。它说,因为丈夫早上拖了很久才去世,而它又跟家里的仆人商量,找一个方便的地方让它丈夫安息。我注意到,它在我们家里的言谈举止也和其他慧马一样高兴。
慧马一般活到70或75岁,很少能活到80岁的。在死亡之前几星期,它们会觉察到生命力在逐渐减弱,但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痛。在这几星期里,它们的朋友比平时更频繁地前来看望它们,因为它们自己已无法像平时那样轻松、方便地出门去做客了。不过,大约在它们逝世前10天(这个时间它们估算得很准),它们会乘上一辆由“野猢”拉动的轻便滑车,去回访那些曾来探望过它的近邻。这种滑车不仅是临死的慧马出门跟友人告别时使用的,也是老年慧马出门长途旅行时的工具。每当那匹垂垂老矣的慧马出门向朋友做这种回访的时候,它们总要向朋友们郑重地告别,好像它们将要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去度过自己的晚年似的。
在慧马国,我把自己的简朴生活安排得很合心意。我的主人灰马命仆人按它们的样式,在距它的正屋大约6码远的地方为我造了一间房子,房子的四壁和地板用黏泥涂抹,把我自己设计的灯芯草垫挂在墙上。我把野生的大麻捶软,用它编织成被套,然后把鸟儿的羽毛装进被套里做成被子。鸟儿是我用“野猢”的毛发编织的网兜捕来的,鸟肉则是很好的食物。我用腰刀做了两把椅子,那匹栗色小马帮我干了大部分的粗活。我的衣服穿破后,我又亲自用兔皮另做了一套皮衣。另外,我还用这种毛皮做了几双很舒适的长袜。我用从树上劈下来的木片换掉穿破的鞋底;穿烂的鞋帮,则用“野猢”皮换上。我时常从树洞里掏出蜂蜜,掺水当做饮料,或涂在面包上食用。没有人能比我更好地证实“人类最易满足”和“需要是发明之母”这两句格言的真实性了。我享受着身体健康、心境平和的乐趣,不必担心朋友的背叛和变节,也无须提防明枪暗箭的伤害。
我曾得到几位前来主人家做客或赴宴的慧马的厚爱和接见。在这种场合,主人灰马便庄重地允许我留在屋里聆听它们的谈话。灰马和它的客人时常向我提些问题,并仔细聆听我的回答。有时候,我也有机会陪伴我的主人灰马出门拜访其他的友人。除非要我回答问题,我从来不敢妄自开口。就是我开口说话时,内心也深感遗憾,因为这种应酬要花去我许多自我改造的时间。在这样的谈话中,我更喜欢做一个谦恭的听众,因为慧马们的谈话对我很有启发,它们都是用最简单的词汇表达最有意义的内容,从无半句废话。在这种场合,可以看到它们非常讲究礼貌的举止,但又不拘泥于形式上的矫揉造作。在这种场合,讲话者心情愉快,听的人乐意倾听。慧马们认为,当大家相聚的时候,短暂的沉默可以改进谈话的气氛,我觉得这个观点完全正确。因为在这段短暂的停顿时间里,一些新的想法会从各人的脑子里萌生,而这些新的想法又可使讨论变得更生动活泼。
我坦白地承认,我所掌握的这些有点价值的知识,全是从我的主人灰马的谈话、从它与友人们的讨论中得来的。我觉得,能有机会倾听它们的这些谈话,远胜于去旁听欧洲那个最伟大、最聪明的议会的辩论。我赞赏慧马国居民的力量、仪态和速度,这些和蔼可亲的慧马具有那么多的优良品德,令我产生了最高的敬意。
当我想起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同胞和全体人类的时候,我觉得他们的外貌和性情实际上就跟“野猢”一样,不过也许显得比“野猢”更文明些,但是我们具有的理性除了发展、加深我们的罪恶之外别无用处;而在慧马国里,人类的同类“野猢”却只有与生俱来的劣根性而已。当我有时候对着湖水或流泉照自己的影子时,我就自觉面目可憎而转过脸去,我宁愿多看一眼普通“野猢”的嘴脸,也不愿多看一眼自己的尊容。
就在我受到慧马周到的照应过着这种很幸福的生活期间,有一天早晨,主人灰马派仆人把我请去。我从它的脸色注意到,它心中一定有什么为难之事,正不知如何开口对我说才好。沉默一阵之后,它对我说,它不知道我听了它的话后会有什么反应。原来,在最近举行的那次慧马全国代表大会上,讨论对“野猢”的处理意见时,代表们就对它在家里养了一只“野猢”,不是把他当做一只野兽而是当做嘉宾优厚礼遇一事进行了攻击。它们指责它常跟我谈话,好像它跟我为伴能得到什么利益和快乐似的。它们进一步批评说,灰马的这种行为是缺乏理性、违反天性的,在慧马中间是前所未闻的怪事。代表大会警告它,要么把我像其他“野猢”一样雇佣在家里服役,要么命令我回到原来的地方去。第一种办法遭到那些在灰马家里或在它们自己家里见过我的代表们的坚决反对。它们断言,由于我具有简单的理性,加上“野猢”原有的劣根性,它们害怕我会勾引慧马国的“野猢”逃进深山老林,夜里又领着它们成群结伙出来残害慧马养的家畜,因为“野猢”天生就是一种贪婪无度、好逸恶劳的畜生。
我的主人灰马说,它每天都受到邻居的压力,它们要它执行全体代表大会的决议。看来这件事无法再拖下去了。它担心我不可能单靠游泳游到另一个国家去,因此希望我能制造一只类似我对它说过的那种可载着我在海上漂流的容器。它说,它自己的仆人和邻居的仆人都会帮我完成这项工作的。
我的主人灰马的话对我是个最悲伤、最失望的打击,我简直无法忍受这个痛苦,不禁扑倒在它脚下昏了过去。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它对我说,它以为我已经昏死了。我平静地回答,死亡也许是一种最大的幸福。虽然我不能指责代表大会的“劝告”和它的友人的催逼,不过,以我愚昧的理智判断,这个决议的残酷性也许更多于理性。因为我游泳的能力最多只能游上1英里之遥,但距慧马国最近的陆地最少也在100英里以外。而要建造一条可以载着我在海上漂流的小船,所需的许多材料几乎全是慧马国里所缺乏的。虽然如此,我还是打算听从主人灰马的劝告,要求它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完成这件困难的工作。我对它说,我将尽力保全我这条可怜的性命。我要是能回到英国,一定要向自己的同胞褒扬慧马出色的美德,建议人类学习它们的那些美德。
我的主人灰马和气地给我做了简明扼要的答复,答应给我两个月的时间造好我的小船,又命令那匹做我的随从的栗色小马听从我的指挥,因为我已告诉我的主人灰马,有小马帮忙就足够了,我知道它对我是很和气的。
在栗色小马的陪伴下,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到那些造反的船员放逐我的那段海岸去。我登高远望,只见一片汪汪大洋。但是我很高兴地发现,在西北方向的海面上有一座小岛。我拿出小型望远镜观察,从望远镜里,我可以看清小岛的轮廓,并计算出它距离慧马国的海岸约有5英里之遥。我决定,要是可能的话,这座小岛就是我的第一个流放地,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回到家里,我便和栗色小马商量。我们来到离家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我使用腰刀,它则使用一片巧妙地扎牢在一段木棍上的尖利的燧石,砍下了几根与手杖一般大小的橡树枝条和一些更大些的树干。在栗色小马的帮助下,我用6个星期的时间造成了一条印第安人使用的那种独木舟,不过船体更宽阔些。我用自搓的麻绳将几张“野猢”皮缝在一起将船身遮盖起来,船帆也是用缝在一起的“野猢”皮做成的。我用的“野猢”皮都是从小“野猢”身上剥下来的,因为大“野猢”的皮太厚太硬不可利用。我又给自己做了4把木桨,在船上储存了些煮熟的兔子肉和野鸡肉,又带了一罐牛奶,一罐淡水。
我先在主人灰马家附近的一口大池塘里试验我的小船,改进有缺陷的地方。我用“野猢”的脂肪填塞小船的缝隙以防漏水,直到我觉得小船安全可靠,足以载着我和我的行装远航方才作罢。我把完工的小船装在车上,由栗色小马和另一匹充当仆人的役马护送,让几只“野猢”小心地拉到海滨。
当一切准备就绪,分离的日子到来之时,我便与我的主人灰马夫妇和它的家人告别了。我的泪水滚滚而下,万分悲伤,心情沉重。可是主人灰马阁下却出于好奇,竟决定邀请它邻居的几位朋友,一起和我上船。为了等待退潮,我不得不在岸边等了一个多钟头,之后我发现风向正好是顺风,便再次向主人灰马告别,然后登上我的小船,驶离了慧马国的海岸。
1715年2月15日上午9点,我开始了这一次险恶的航行。海上刮着顺风,不过最初我还是只用桨划船,后来考虑到这样划下去不久就会疲倦,同时风向也许会转变,我就扯起了小帆。就这样依靠潮水的帮助,根据我当时的估计,我的船以每小时一里格半的速度行驶。我的主人和它的朋友一直停留在海岸上,差不多等到我走得看不见了才离开。我还时时听到栗色小马在叫着(它确实是爱我的):“保重吧!温顺的野猢。”
我本来打算尽可能找到一座无人小岛,在那儿依靠自己的劳动来生产一切必需的生活资料。我觉得这比在欧洲最有教养的宫廷里做首相大臣要来得快活。一想到将要回到“野猢”统治下的社会中去生活,我就非常害怕。因为在我渴望的隐居生活中,我至少能够享受思想自由,愉快地思考着“慧马”们的无与伦比的美德,不会再堕入我的同类的罪恶、腐化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