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副乡长对陈家明说:“咋样?你不喝酒都不成。”
陈家明摇了摇头,没有吭气。
晚上在乡街上最好的酒店包间里,一帮子乡里领导陪着县财政局的人吃饭。
吕乡长端着酒杯对一个胖子说:“袁科长,这几年你对咱们乡可是体贴入微啊,来,我再敬你一杯,感谢你,哈哈。”
袁科长说:“你还知道啊?知道就喝个双杯,咱袁某人就喜欢爽快的人。”
吕乡长端了两个酒杯,一口一杯,连干了两个。袁科长也喝了两杯。几个人鼓起掌来。
这时,曲副乡长端着杯子,也来给袁科长敬酒:“袁科长,恩人啊,你给我这个管财政的可帮了大忙了,要不是你这个恩人,我只有哭的份了。来,你老人家喝一杯,我就喝三杯。”
袁科长端起酒杯说:“好,痛快,我要是喝上两个,你就得喝六个了?”
曲副乡长说:“哪是当然了。”曲副乡长说着,就喝了起来。喝完,放下酒杯,转过头喊着陈家明,“陈乡长,老陈!”
陈家明看着曲副乡长说:“是叫我呀?曲乡长,我就算了,没那么大酒量……”
曲副乡长竟严肃地说:“没叫你喝啊,你给袁科长倒上酒,我还要和恩人再喝几个呢。”
陈家明惊诧地看着曲副乡长:“倒酒?我……”
曲副乡长却对陈家明笑着道:“噢,看看,我都把陈乡长当成服务员了。”说到这,还转过身去,嘴里继续说着,“快点,快点倒酒啊。”
这时,袁科长也看着陈家明。陈家明只好抓过酒瓶子,走过去给袁科长倒上酒。
曲副乡长和袁科长碰着杯子说:“这是我们新来的陈乡长,刚从部队下来的。”
袁科长看着陈家明说:“部队下来的都是好酒量,呆会儿咱们俩比试比试,到目前,我还没有找到对手呢。”
陈家明说:“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这玩意我就喝不惯。”
曲副乡长不高兴了:“老陈,你咋能这样给袁科长说话呢?”
袁科长却说:“我不跟他计较,部队下来的,都比较冲,没啥文化嘛,啊,哈哈,来干!”
“你……”陈家明气得差点发火。吕乡长拉了拉陈家明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自从到了乡里,陈家明越来越觉得不习惯,更何况他没有具体工作,整天无所事事,他觉得没有一点意思。这天,他就去找吕乡长,要求到各个村子里去转转。
吕乡长问了陈家明一些想法后,说:“因为考虑到明年开春了才能开人代会,没给你分管工作,你没有啥想法就好。这阵子,你先去各村看看也好,我支持你。我给你问问曲乡长,他是分管车辆的,看他能不能调整出车来。”说着,吕乡长拿起电话,拨通了曲副乡长的电话,“喂,曲乡长,这阵子,陈乡长想到各个村去转转,你看能不能给调整个车,啊,我问问。”吕乡长捂住话筒,对陈家明说,“陈乡长,你去得多长时间啊?”
陈家明说:“嗯,十一个村,一个村一天,大概得半个月吧。”
吕乡长就对话筒说:“得大半个月时间。啥,不好调整?是不是?县里要来人啊,那好吧,我给他解释解释。”吕乡长放下电话,对陈家明笑笑道,“你看,曲乡长还调整不开,这车……”
陈家明说:“那就别调整了,我骑着自行车去就成。”
吕乡长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那太那个了,这么冷的天,你骑自行车,多那个啥呀……”
陈家明说:“没事,这有啥呀,咱是农村人,这不算啥。”
冬天的村路上,到处都是积雪,陈家明穿着大衣,骑着自行车,到各个村子里去熟悉情况,因为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大体情况都知道,陈家明就不用到地里去看,当然冬天也看不到什么,他就坐在村民家里,一边听村民讲政策方面生活方面的情况,一边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村民们反映的问题。
十几天后,陈家明转完了全乡的十几个村子,发现了不少问题,也了解了不少情况。回到乡里,陈家明要求给乡长汇报他这次到各村去了解的情况。吕乡长只好把几位副乡长召集到他的办公室里,听取陈家明的汇报。
陈家明打开小本子说:“据北村的村民反映,今年夏天他们村装自来水管时,村委会擅自把县水利局拨来的铁管换成了塑料管子,村民意见很大,原因是铁管子比塑料管要贵很多,村委会从中捞取了好处……”
曲副乡长打断了说:“陈乡长,这事你有所不知,把铁管子换成塑料管子,这正适合咱们这个地方的情况,你想想,咱们这地碱性大,铁管子埋在土里,容易生诱腐朽老化快,而塑料管子就不同了,它防腐性能高,所以北村把铁管子换成塑料管子,正是从这种合理性考虑的。”
吕乡长也说:“陈乡长,曲乡长说的有道理,换管子的事,乡里都知道,好多村里都换了,你不要听那些村民们的一面之词。至于换管子的差价,就那么几个小钱,各个村委会都用在其它建设上了,比如修路啥的……”
陈家明插话道:“可村民们反映,钱都叫村干部分了或者吃饭喝酒了。”
关副乡长不屑地说:“陈乡长,村民的话咋能信呢?他们都是信口雌黄,根本不知道村干部开展工作有多难。你还不知道,这些村民可不能理他,你理了他,他会更上脸,不知道自己是啥了。”
陈家明一听,愣了,过了会才说:“那我在河前村听说,村子里给村民分派的提留款,一年每个人都快达到六百块钱了,这要是一户有六口人,一年就得交近四千块钱,这对一个庄户人家,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曲副乡长冷笑道:“陈乡长,这事你得弄清楚,村委会收提留款是用在啥地方了?你刚从部队下来,还不知道如今这农村是啥状况,就说一个村子吧,村小学的教师工资要发吧,上面有规定,民办小学教师工资一律不得拖欠,得保证每月按时发到教师手里,否则就是不支持教育事业,光这项开资,每年就是各个村子里的一大项,就别说村干部的工资了。还有村委会一年办公、开会、来人等等,都得用钱啊,这些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得从提留款中来!”
陈家明说:“可是,也用不了这么多啊,一口人收六百,一个村几千口人,那得收多少啊……”
吕乡长见两个副乡长要抬杠了,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陈乡长,这个账我们早就算过了,就这,每年还不够各个村的开支呢。”
陈家明还申辩道:“可村民们……”
吕乡长打断了陈家明的话:“你别光听村民说,他们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这物价一年一个样,村民们光会用旧眼光看新问题,听他们的,我们就没法工作了。”
陈家明只好说:“那我再汇报一个问题,是计划生育问题。我不知道,现在抓计划生育,到底是要杜绝生二胎呢,还是鼓励生二胎?我在前河村发现,有些村民对计划生育这个基本国策的态度是,生几胎都成,只要把罚款准备好就妥了,这……这咋成呢?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关副乡长说:“陈乡长,计划生育的事你就别提了,一提起来,这里面的苦衷,三天三夜都说完啊。”
吕乡长又打起了圆场:“好了,陈乡长,今天的通气会就开到这吧,你这次下乡去检查工作,确实很辛苦,这么冷的天,骑个自行车,够你受的。另外,问题找的也很准,虽然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但可以看出陈乡长的工作态度是很认真、扎实的。这样吧,陈乡长,咱们乡里的一些情况,你今后还是向曲乡长和关乡长多问问,因为有些方面由他们分管,情况他们都很清楚。”
陈家明这才一下子明白,吕乡长根本就没有把他调查的这些情况当一回事,说是听他汇报,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面子而已,一时便语塞了。
吕乡长见陈家明不说话了,趁机道:“就这样吧,散会。”完了,又对曲副乡长说,“哎,老曲,你留一下,明天县乡镇企业局的领导要来年底验收,咱们这次就叫造纸厂安排他们的吃住吧。”
曲乡长说:“造纸厂上次半年时刚安排过,这次恐怕有点难吧?”
吕乡长说:“难也得他们安排,为争取他们不被列入污染企业,人家乡镇企业局可没有少出力,就叫他们掏钱吧,啊!”
曲副乡长只好点了点头。
陈家明一脸不解地跟着关副乡长走出了吕乡长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家明心里乱急了,心想着,这个乡一级的领导,看来和别人传说的一样,真的不顾农民疾苦,都是一帮子酒肉之徒。自己这样子给他们较真,他们肯定容不下他的,这样一想,陈家明的心里很难受,坐下来一连抽了三支烟,才渐渐有了些平静。平静下来的陈家明很无奈,他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里转了一会,觉得很无聊,突然想着还不如回家,去和父母呆在一起。他就给谁也没说,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一进家门,陈德根和家明妈正坐在炕上吃饭。陈德根见儿子突然回来了,惊奇地问道:“哎,家明,你咋回来了?我没听见汽车响啊。”
陈家明说:“我是骑车子回来的,没坐车。”
家明妈赶紧下炕:“家明啊,你上炕暖和暖和,我给你盛饭去。”
陈家明拦住他妈道:“妈,你赶紧吃吧,我吃过了回来的。”边说边脱鞋子上了炕。
陈德根说:“家明啊,不是爹说你,你现在可是乡长呢,你放着汽车不坐,骑啥车子呢?”
家明妈也说:“就是啊,这大冷的天,骑车子你也不怕冷?”
陈家明叹息道:“坐不坐车,又有啥呢?我骑车子还可以锻炼身体呢。”
陈德根说:“啥时候锻炼不行啊,你咋偏偏回家的时候要锻炼呢?你现在是乡上的领导了,就得有个领导的派头,像别的,吃肉喝酒,横行霸道的事爹不劝你去做,但回个家坐个车啥的,爹还是想你能坐着车回来,这样,你爹你妈养你这么个儿子,脸上也算是有了光呢。”
家明妈说:“家明啊,你爹说的有道理啊,我还没给你说呢,上次给你说的,你姐那两个小子承包村砖瓦厂的事,村长一听说你当乡长了,立马就主动上你姐家门,把合同又续上了。还对你姐一家人说,他们想承包多长时间都成。你看看,现在的人都是狗眼看人呢,要是你不回来当乡长,哪有这好事呢。”
陈家明掏出烟来,给了父亲一支,自己点上一支抽着。
陈德根说:“家明啊,我不知道这城里人咋样,这乡下人啊,都是势力眼,尤其是现在,人更势力了,一听说你回来当乡长了,找你的人太多了,我听说了,好多人都叫我给挡了回去,找你干啥呀,都想办事,哪有这么容易的,尽给你添麻烦,你还要工作呢。”
陈家明感动地说:“谢谢爹,谢谢你帮我挡住了他们。”
陈德根看了儿子一眼:“我也没有全挡回去,有一些老亲戚、老邻居,找你想叫他们的小子进个乡镇企业,贷个款啥的,我都替他们答应下了……”
陈家明一听,急了:“爹,你……你咋不都推掉呢?”
“我咋推呢?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亲戚老邻居,他们找你也就那点小事,你就看着给办办……”
“爹,你……,啥小事啊?想进乡里的企业、贷款,这都是大事呢,我可告诉你,这些事我都办不了!”
这下,陈德根急了:“办不了?这哪成啊,我都给人家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