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根瞪了家明妈一眼:“有啥不合适的?人还能敌不过规矩呀?咱们家的情况不是和别人家不一样吗。”
家明妈说:“那倒也是,丽萍呆在咱家里,也冷清呢。回家好歹能和她娘说个体己话。”
于是,就来到姜丽萍的屋子对她说,“丽萍,要不,你今天就回你爹妈哪儿去?”
姜丽萍犹豫道:“这……别人会笑话的,大年三十……”
陈德根不容置疑地说:“笑话啥呀?咱是军属家庭,有啥可笑话的。丽萍,我看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挺闷的,你就去吧,去住几天,和你爹妈说说话,这大过年的,别人都热热闹闹的,你可别把自己给闷着。”
姜丽萍迟疑了一下,才说:“那……我就去了?”
家明妈说:“去吧,去吧,哎,丽萍,别忘了给你爹妈带问个好,啊!”
姜丽萍点了点头:“我知道。”就回屋去穿戴好了,拿上婆婆给准备的东西,阻止了陈德根要送她,独自一个人投进了被雪映得发白的茫茫夜色之中。
陈德根和老婆站在门口目送着姜丽萍,直到姜丽萍拐过一幢村舍,他们再也望不见那幽黑的身影了,这才忧心忡忡地坐回到炕上。
家明妈耐不住了,说:“我说他爹,这丽萍要有个孩子,这日子就不会过得冷清了,你看丽萍整天闷着个头,也没几句话,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
陈德根从鼻了里“哼”了一下:“咋想的?丽萍她能咋想?都是你儿子这头犟驴,他一直不原谅丽萍,叫丽萍受罪呢。丽萍这媳妇怎么了?知书达理,又给咱争气,我敢说在始原,不,在全乡里,再没有丽萍这样的好媳妇了,家明这个兔崽子不知是咋想的,把丽萍一直这样冷着。丽萍这孩子,你咋瞧不出来,她心里苦啊……”
“这女人啊,要有个孩子,就把男人的心拴住了……你不知道,这村里人都咋说咱丽萍的?”
“你不要听村里的那些人瞎嚼舌头,他们这是嫉妒咱们,看咱们儿子媳妇都出息了,心里不平衡呗。这些人啊,现在敢嚼丽萍的舌头了,要是以前啊,丽萍她爹当支书的时候,他们谁敢呀。丽萍没生孩子怎么了?不生孩子影响他们啥呀?”陈德根生气地说。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有个孩子好啊,有了孩子,咱不就当爷爷奶奶了。”
“你以为我不想抱孙子啊,可这事……我说,这过了年,也没啥事,家明那兔崽子要再不想着回来,就叫丽萍再到部队探亲去。”
陈家明和岳紫月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春节,陈家明的心思全变了。过完年后,陈家明心里的想法越来越激烈,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岳紫月了,准确地说,是爱上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了。岳紫月给他买西装;岳紫月给他过生日,给他唱生日歌,给他买生日礼物;在岳紫月家过春节,他们在一起欢快地吃饭、唱歌……
可是他有妻子,是已经结过婚的男人了,虽然这场婚姻在他的眼里是一场不幸,但却是事实。他毫不否认岳紫月对自己的感情,但是他用什么来回报她的这份感情呢?陈家明在烟灰缸里拧灭烟头,又重新点燃了一支烟。他想到了姜丽萍怀里揣着枕头的情景,姜丽萍哭闹着给主任下跪的情景……
忽然,他想到了梁莎莎,梁莎莎对他的深情,对他的信任,和对他的不辞而别……如果不是那个不择手段要成为他妻子的姜丽萍,梁莎莎又怎会弃他而去呢?
陈家明把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睛中渗了出来。
最后,陈家明痛下决心,他要和姜丽萍离婚。他找到政治处干部股股长,他把写好的离婚申请书递给股长,想要股长给他开个证明。干部股长告诉他,这种事他得找主任或者副主任签过字以后,他才能给他开证明。一想还要找领导签字,陈家明就怵了,他可不愿再为这样的事找领导。他好说歹说,干部股长才答应帮他去找领导签字,陈家明很庆幸自己躲过面对领导的机会。
但是这份庆幸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方副主任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让陈家明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陈家明慢慢地放下电话,愣怔了一阵,才十分不情愿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进方副主任的办公室里。他刚坐下来,方副主任就厉声问道:“知道我叫你来干啥吗?”
陈家明惴惴不安地说:“方副主任……我……”
方副主任没等他说出来,就劈头盖脸地说:“你啥呀?我找你就是为你提出离婚的事!刚才主任和我商量,叫我给你谈话。你说说,姜丽萍哪点不好了,你有啥理由和她离婚?”
“我……我不都在申请上写了嘛……”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陈家明,啥叫没有感情?啥叫生活不到一起?我问你,你给姜丽萍真感情了?你和人家在一起生活多长时间了,啊?还有,你根本就不给人家机会,你有权利说生活不到一起?”
陈家明不服气,还要辩解,方副主任根本不给他机会:“你,你啥呀?你这样对待人家你有理了是吧?”也许是发现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了,方副主任便又缓和了一下语气,“我说小陈啊,你是我接来的兵,我还不知道你想啥呀,我一直劝你,叫你不要再记着前几年的事了,做人要讲此一时,彼一时,我知道你的婚姻是你不情愿的,你喜欢别人,事实上也是你受了委屈,可事到如今,你已经和人家结了婚,总不能就一直记恨着,你不愉快,也不给人家痛快吧?我叫你心放宽点,把过去的忘掉,和姜丽萍好好过日子,你口头上答应着,可你听进去了吗?你是咋对待人家姜丽萍的呢?”
“方副主任,我……我……咋和她好好过日子呢?她……我……”
方副主任一下子又变得严肃了:“她啥呀?你啥呀?你好好地和姜丽萍在一起过日子了吗?这几年,你用各种事务推脱着不探家,人家姜丽萍到部队来了几次,你不冷不热的,像个啥呀?人家还不是真心实意地想和你过日子呀?你以为就你委屈,她心里就不委屈?还男人呢,你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姜丽萍一个女人家,除了她自己的工作,还要在家替你尽着孝道,她容易吗?她这是为了啥,不会是为了让你最后说上一声和她过不到一块,闹个离婚的结局吧?你一心想要离婚,也成,你把人家姜丽萍耽搁的这几年还给人家,再离婚!”方副主任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陈家明吓了一跳,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方副主任,我……当时和她结婚,情况你是知道的……”
方副主任也站了起来:“正因为我知道,我才对你这么说,当年,我是劝你和姜丽萍结婚的,可我没有想到你竟这么自私,这么不负责任!你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小肚鸡肠,一点都不像个大老爷们!我也算是把人家姜丽萍给坑了!”
陈家明拧着脖子,固执地说:“方副主任,你说我是啥都成,可我这婚……非离不可!”
“你……你……”方副主任指着陈家明道,气得说不话来。
陈家明转过头来,委屈地说:“没有感情,你叫我咋和她一起生活?不讲她以前咋样和我结婚的,就结婚这几年,她啥时候对我动过真感情?哼,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她一心就只想着随军、进城,解决城市户口!”
方副主任摇了摇头,说:“话可不能这样说,陈家明,她没有对你动过真感情,你咋知道人家没对动真感情?你有没有一回要试着去了解一下她的内心?还有,你有没有给过她一份真感情?你就像一块不融化的冰那样,冷冷地对待人家,拒人千里之外,连我都看不惯,你叫人家咋样对你?热脸碰个冷屁股,还要说人家的热脸太冷,你还讲理不讲?你光看到别人的缺点,你就不能找找自己的原因?你……叫我咋说你呢……”他越说越生气,气得都不知道往下该怎么说了。
但不管方副主任怎么说,陈家明还是铁定了心要和姜丽萍离婚,他对方副主任说:“你是领导,咋说都成,可我……就是要离婚!我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55
姜丽萍又来部队探亲了,她这次来部队,陈家明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她把情况说清楚的,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一段没有感情、味同嚼蜡的婚姻。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到车站去接姜丽萍,而是叫了一个战士去把姜丽萍接过来,并带到临时来队家属房里,连饭也是由战士替代他从食堂打回来送过去的。他想他这样做,姜丽萍肯定会有所警觉,他就是为了让她警觉起来,给她一段思考的时间,免得到时一时接纳不了又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吃过晚饭后,陈家明才来到临时来队家属房里。这时姜丽萍已经吃过饭,正在收拾碗筷,见他进来,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哎,家明,你吃过了吗?要是没吃,我这就给你做?听说你忙呢,你忙完了吧?”
陈家明坐下来,冰冷着脸说:“你这次来的也正是时候,我刚好有话要给你说呢。”
姜丽萍以为他是要说上次没怀孕的事,她羞涩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要说啥,家明,没关系,上次……没……怀上……这次肯定……能怀……怀上……你不知道,咱爹咱妈他们,整天都在盼望着我们有……有孩子呢。再说,咱们结婚也四年多了,没……没孩子,也不好啊……”
“你真想要个孩子?”
姜丽萍点点头说:“当然,哪个女人不想要个孩子呢?这几年,我做梦都想孩子呢,可……,家明,你好象瘦了,食堂的伙食不好吧,我刚吃了小林打来的,觉得一般,这样,我给你顿顿做饭,做你最爱吃的,给你补补,你工作忙,写东西又是费脑子的事,不吃好哪行啊……”
陈家明不想听她再往下说,他断然地打断了她的话说:“还是算了吧。姜丽萍,我想要跟你说的话是,咱们——离婚吧!”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一下子把姜丽萍打晕了,她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陈家明,手里的碗“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摔碎了。她强忍着眼泪,可是眼泪还是如同决堤的河水汹涌而出:“家明,你……你说啥?”
陈家明决绝地说:“我说我们离婚!与其这样有名无实地过着,还不如离婚算了,这样也可以解脱了你,你再重新找个能疼你的男人,又耽搁不了你生孩子,这样不是比我们现在这样子要好吗?你说呢?”
姜丽萍哭出了声来,她抽抽答答地说:“家明,为……为啥呢?好好地,你咋……咋要提……提这事呢……啊?”
陈家明凄凉地一笑:“好好地?你觉得我俩是好好的吗?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坚持到现在,也错到了现在,有啥意思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思,反正我觉得没啥意思。我也不想再把这错误延续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既耽误了我,也连累了你,咱们这都是何苦呢?这样有啥好呢?”
姜丽萍却不听陈家明的话,她用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陈家明说:“家明,以前,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我不应该那样做,我以为……你……你对我是有……有感情的,是吗?我……对你……是……喜欢的……”她大哭了起来。
陈家明心酸酸的,他不再说话,双手抱着头撑在膝盖上,泪水从他的指头缝里,慢慢地渗了出来。
姜丽萍哭了一阵,不哭了,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躺,睁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灰扑扑的天花板。好半天她也不动弹一下,似乎她的灵魂已经出窍了,留下的,只是一具空洞洞的躯壳。
屋里除了静还是静。
陈家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想要回头看看姜丽萍,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回头,毅然地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
一抹晨曦照进了房子里,姜丽萍从清晨那纯得有些发白的静谧中醒了过来。她慢慢睁开肿胀的眼睛,发现自己是和衣卧在床上的。她坐了起来,记忆就像这晨曦一样一点一点地洇开了,昨天晚上陈家明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重现了出来。
姜丽萍心痛得厉害,她没想到自己这次来会遭遇这样的情况,以前虽说陈家明对她十分冷淡,可她到底还有一份期盼,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冰释前嫌,他们会像所有的夫妻一样和睦团聚,过着平淡且幸福的生活。而现在,陈家明却彻底地打碎了她的梦想,他根本就不想给她感动他的机会,他要和她离婚。离婚,姜丽萍想到这个词就忍不住浑身打个冷颤,不要说在始原,就是在整个乡里,她姜丽萍是何等傲气的一个人,她怎会连个普通的张明娟都比不上,不说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自己丈夫的亲与爱,如今却是连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她也保不住了。离了婚,她如何在村里人面前抬起头来?她又如何去面对曾经用艳羡用妒嫉的目光看着她的人们?姜丽萍宁愿保持这样一段无爱的婚姻,也无法接受陈家明要离婚的要求。
姜丽萍默默地流了一阵泪,才下床穿上鞋子,到桌子前照了照镜子,镜子里是一个眼圈浮肿,头发凌乱、憔悴不堪的姜丽萍。她抬手理了理头发,很惨淡地冲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晦暗的女人笑了笑,可她看到,那哪是笑呀,凄楚得让她自己都无法看下去。
姜丽萍把自己简简单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她提着包慢慢地挪到门口,拉开门,屋外的阳光白得刺眼,她眯上眼,再睁开眼睛后,她回头又看了看屋子,转身走出了门。
太阳慢慢地升高了,清晨的寂静也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划得支离破碎。陈家明异常疲倦来到临时来队家属房门跟前,敲门,可是屋子里也没有一点回应,他贴着门听了听,屋里听不到任何动静。陈家明有些慌了,他一下想起那年他不愿和姜丽萍结婚时她的自杀来,他的心蓦地往下一沉,不敢多想,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冲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陈家明见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种情况发生,心里就松懈下来。只要姜丽萍没有出啥事,他就不会太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