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支书咄咄逼人地说:“你能有啥法子?”见陈德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陈德根,这次,你也不要给我玩可怜了,我不会再吃你这一套了,老子非得到部队去把陈家明弄臭不可!否则,我以后还咋在始原立足。”
陈德根惊慌失措地说:“哎,姜支书,你别呀,你别急呀,我给你立下保证,我不叫我儿子回头,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姜支书瞪了陈德根一眼:“死啥呀死,你死了我有啥好处?再给我来个逼死你的罪名?你要有本事,就叫你儿子回头!”
陈德根拍着胸部说:“我去部队找他,非叫这小子回心转意不可!”
姜支书说:“陈德根,你别给我玩这一套了,上次,我和丽萍到部队去,就叫你儿子用了缓兵之计,把我们给骗回来了。这次,你还想和你儿子合伙来骗我呀?算了吧你,以为我还会上一次当啊?不过,要我信你,除非……我们一起去部队,找部队领导……”
陈德根一听,紧张了:“别别别,姜支书,那敢劳烦您呢,我去就行,我去一定能把他说服了,要是说不服,我就……就……”
姜支书知道他下面的话又是要死要活的,他还没听就腻了,他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就别再给我演戏了。这样吧,陈德根,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到部队去之前,咱先把你儿子和丽萍的亲事定了,咋样?”
陈德根看了一眼老婆:“这……行啊!家明不在,这个主我和他妈可以做。姜支书,你说吧,啥时候定亲?”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就定在明天吧,明天咱就把这事办了!”
家明妈为难地说:“明天?是不是太……快了点,家里啥都没有准备呢。”
姜支书脸上睛转多云了,他笑呵呵地说:“准备啥呀?我家里酒呀菜呀,都有,明天一早给你拿过来,早上我再叫人去割点肉就成了。”
陈德根见姜支书脸上有了笑意,他心里也放松了,搓着手,眉眼里都是笑:“这……这咋好叫你张罗呢?”
姜支书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那么讲究了,只要把定亲的礼数做到,就成。”
第二天,就在姜支书的张罗下,陈德根老两口给陈家明和姜丽萍定了亲。订亲宴虽然办得很苍促,但有了能量非凡的姜支书,再苍促和简单的事,也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甚至声势浩大。始原人都知道了姜丽萍和陈家明订亲了,在始原人的眼里,姜丽萍从此以后就是陈家明未过门的媳妇了。
陈德根给儿子和姜丽萍订了亲后,就准备去部队说服儿子了。但姜支书并不因为订过亲了就放心陈德根能弄成事,坚持要一起去。在陈德根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答应不去了。在他女儿要和陈德根一起去部队时,他居然没有反对,而且还破天荒地赞成女儿的行动。
丽萍娘十分不解,她的想法是既然已经订了亲,那陈家明和姜丽萍的亲事当然就是铁板上钉钉了,再不可能有啥变化,现在陈德根再去劝说他,就不用女儿一起去了,难道说他陈家明连他爹都要骗啊?
姜支书冷笑了一声,心说女人的头脑就是简单。他说道:“你把陈家明想的太简单了,他的心眼多着呢。丽萍去了,必要时可以去找部队领导,他陈家明在部队领导面前,就不敢那么牛气了,他毕竟现在还没正式提干呢。”
丽萍娘一听有道理,也就不再阻止女儿去部队,反过来又劝起女儿:“丽萍,那就听你爹的,我说丽萍呀,多听你爹的没有错,你爹都是为你好呢。可怜天下父母心,那个爹娘不想叫自己的子女过上好日子呢……”
姜丽萍咬着嘴唇,没有吭气。
姜支书向女儿招了招手说:“丽萍,你过来,爹给你说……”姜丽萍没有丝毫犹豫,向她爹走了过去,姜支书附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了起来。
39
陈家明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爹会到部队来,当陈德根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时,他脑子像灌了浆糊似的,晕乎乎,老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实在不明白他爹这个时候会来,而且来之前连封信也没有,唐突得他没有一点准备。他看着父亲,惊讶道:“爹,你怎么来了?”
陈德根生气道:“哼,我就不能来了。你是巴不得我不要来,是吧?”他回过头对身后的姜丽萍说,“丽萍,你过来。”姜丽萍低着头,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陈家明这下更加吃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在他写过信之后,姜丽萍居然还会堂而皇之地再次到部队来。他手指着姜丽萍:“你……你咋……也来了……”
姜丽萍抬起头来,一脸愤恨地瞪着陈家明:“我咋就不能来了?”
还是站在一旁的胡排长反应快,见气氛不对,赶快走过来说:“是大叔啊,快,进屋子吧。”
陈德根理直气壮地回头对姜丽萍说:“丽萍,别怕,进来,有我呢。”两人从陈家明的身旁进到了办公室里。陈德根问胡排长,“这位是部队的首长吧?”
胡排长摇着手,笑着说:“我哪是呀,大叔,我和李副排长是同事,都在这警卫排里。”
陈家明要做介绍,陈德根抢过来话头说:“我是陈家明的爹,这是他的媳妇丽萍。”
陈家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当着排长的面,他又不好说他爹什么,只好不吭气了。
胡排长给他们让了坐,又倒上茶水:“来,大叔,喝茶。”他转过身对陈家明说,“李副排长,你在这里陪着大叔和你的……媳妇,我到团部招待所去给他们订个房间。”就出去了。
陈家明心里急,回过头来就埋怨陈德根:“爹,你们事先咋不吭个气就来了呢?这是部队,有规定的,你们这样随随便便地就跑来,对我的影响多不好……”
陈德根一下子站起了身:“我们咋不先吭个声?这话我要问你呢,小兔崽子,刚当了个啥副排长,就撂蹶子了,要是叫你当个连长,你还不翻天了?我问你,你凭啥要甩了丽萍呢,丽萍有哪点不好了?”
陈家明说:“我没有说她不好呀……”
陈德根说:“这不就妥了,你也承认丽萍没啥不好,可你凭啥要甩了她呢?家明,你别忘了,前年你回家时,可是到处追着丽萍的。我告诉你吧,这次来之前,我在家里给你和丽萍把亲都定了,丽萍以后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看你还有啥话好说的。”
陈家明一听,浑身都凉了,他又气又急,又不便发作,他生气地说:“你……你们咋能这样呢?没征得我的同意,你们太那个……那个啥了。就算你们替我定了亲,又怎么样?我没同意呢,我不承认这门亲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姜丽萍打断,说道:“陈家明……你也太欺负人了……”话音未落,眼泪流了下来。
陈家明说:“我咋太欺负人了?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更何况,感情的事是双方自愿的事情,你们这样做算啥呀?”
姜丽萍厉声道:“陈家明,你住嘴!想想当初你是咋说的?我没有想到你的身份变了,人也会变成这样……”
陈家明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了?你不提当初还好,说到当初,我还一肚子气呢,你爹是咋样子对待我的?大冬天把我堵在你家门外,还骂我是……流氓,口口声声要给部队写信告我,我怎么了?我和你谈对象,是正常行为,你爹不是看我在部队没啥出息,才这样的吗。而你姜丽萍不也一样躲避着我,直到听说我立功了有可能要提干时,才对我突然热乎起来,你把我当成啥了?当成你可以脱离农村的跳板了!你当我是傻子呀?你对我的感情不是因为对我这个人的感情,而是对我现在的提干有感情。”
陈德根生气地阻止住儿子:“家明,你不要胡搅蛮缠!”
陈家明说:“我胡搅蛮缠啥了?你叫她姜丽萍自己说说,她是不是这个心事?”
姜丽萍的眼泪就像线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流着,她看着陈家明说:“我是有这个心事,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可是……你当初对我信誓旦旦,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否则……”她说不下去了。
陈家明却一点也不为所动,他冷笑着道:“啥,感情?你也谈感情?你对我有感情,你就不会在我提干培训的时候,怀里揣着个枕头,假装怀孕,到集训队去找我来要挟我了。姜丽萍,你这算是啥感情?你要不说感情,我还不太生气,你要说到感情,我还真得和你论一下咱们之间的感情了。在我最不如意时,我想得到你的支持时,你担心我在部队不会有出息,不能把你带出农村,你对我是啥态度?你爹逼着我爹妈,叫我不要去找你,否则要叫民兵把我抓起来,你听你爹的话,不与我见面,我为了躲避我爹妈给我安排定亲的事,半夜出走。你知道我临走时是怎样走的?我到你家外面转悠了好长时间,最后流着眼泪离开了始原。我在临近复员的时候,是多么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那个时候,你是我的希望,我想只要有你,哪怕复员回去我也是幸福的。可是你根本就不理会我,你甚至连信都不愿意给我写。你说,我……真的得到过你的感情吗,啊?”
姜丽萍哭着,却把陈家明的每一句话都听在了心里,她知道陈家明说的都没有错,可陈家明不知道她的难处,他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一点都不理解她的处境。她心里委屈,却又不知怎样来为自己辨解,只好用更伤心的哭声来渲泄她内心的委屈、伤心和痛苦。
陈德根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只坐着闷头抽烟。
陈家明却不依不饶,也许是这些话压在他的心里太久,他的压抑终于有了一次痛快发泄的机会,也或者是要为自己找一个更加踏实的借口,他紧接着又说道:“我对你的感情在我看不到前程的时候,成了我惟一的慰藉,我当时生活的全部就只有你,我以为你就是我的未来。在我最苦闷、最绝望的时候,写了多少封信,想让你到部队来看看我,你却用冷漠回绝了我。那段时间,我是咋样煎熬过来的,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可当我立了功入了党时,你看到了希望,主动地就来到了部队,要不是想到我立功了可能会提干,你会来吗?如果说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难道不是对我个人后面的东西有感情吗?姜丽萍,你说,我说错了吗?是我绝情吗?”
姜丽萍用手捂着嘴,摇着头,哭声从她的手指缝里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像一段一段被撕裂的布帛,带着被撕毁的痕迹,轻飘飘地掉在地上,没有一点声息。
听到这里,陈德根才知道原来儿子也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不再吭声了,只是叹息地不停摇着头。
陈家明想要姜丽萍彻底死心,索性心一横,把话说得更加绝情了,甚至把梁莎莎也抬了出来:“姜丽萍,你说不出话来了吧?理屈了吧?你还敢再说你对我有感情吗?不敢说了是吧?我告诉你,姜丽萍,现在咱们把话说在当面,你在老家和我定的亲,我不知道,也没参与,我是绝不会承认的!谁帮你订的你找谁去,反正从此以后,咱们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也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既然你在我对你付出感情的时候不接纳我,如今我也有权利拒绝你。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还有,我也不再瞒你,现在就告诉你,我现在已经处对象了,她是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我们很谈得来,她对我很好,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姜丽萍听了这话,猛地停止了哭泣,惊愕地看着陈家明道:“陈家明,你……你……你原来是……”悲愤使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德根感到十分意外,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表情颇有些惊喜地说:“家明,咋没听你说起过呢,政治部副主任是多大的官儿,你和他的女儿……”
陈家明别开脸去,对他爹说道:“哼,我就是给你说了,你也不会高兴的。你们啥时候考虑过我的感受呢?你们只会自私地为自己考虑,只想着不要得罪支书,那会管我怎样呢!”
陈德根脸色不自然地说道:“你……你说啥话呢……”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招待所里,姜丽萍转辗难眠,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起以前她和陈家明在一起的情景,姜丽萍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感觉自己的屈辱,她的心里裹满了对陈家明的恨,但她又无法让这恨发泄出来,她只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咬着被子,痛苦地呜呜哭着。
陈德根一夜也睡不着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和师政治部副主任的女儿处对象,他的世界一直是在始原,他的想法是姜支书就是始原的天,但现在他走出始原,他看到了比始原更大的天,他一听师政治部副主任是比县长还要大的官,他坐在黑暗中的床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他的想法在黑暗里迷漫着的烟雾中变得模糊起来。
第二天一早,陈德根来找姜丽萍,要她一起去吃早饭。姜丽萍早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上发着呆。见陈德根来了,她神情暗淡地说:“大叔,我不想吃早饭,没有一点胃口,你去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