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萍,你别伤心,凭啥该你伤心呀。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陈家明那小子,他这不是在玩人嘛?人家去部队找你时,你一点声色都不动,回来了,你却来这一手。陈家明,你真不是个东西!你以前为了得到丽萍,叫我帮你送信,你现在要提干了,却对丽萍来这一手,你真不是个玩意,我真错把你当一个好人人看了……”刘晓丽先是劝着姜丽萍,却忍不住越说越生气,坐在那里,骂起陈家明来。
姜丽萍没吭声,听着刘晓丽的话,却是忍不住伤心,又默默地流着泪水。
“丽萍,你别哭了,你这样子,我心里也难受……你坐起来,听我说,我倒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姜丽萍躺着不动,刘晓丽硬把姜丽萍扶了起来,“丽萍,咱们得赶紧商量,要不,你妈把你爹叫回来了,可就炸了锅了。”
姜丽萍抹了把泪水,有气无力地说:“现在,还能有啥……法子呢?”
“我想呀,咱要不就先来个不动声色,装做没收到他陈家明的这封信,当做啥事也没有发生,还像原来那样给他写信,这样就避免了和他正面冲突,先稳住他,叫他的阴谋不能得逞……”
姜丽萍茫然地说:“可是这样,能拖了今日,却拖不了明日呀?”
刘晓丽白了姜丽萍一眼,道:“哼,丽萍,这你就不懂了,他陈家明是部队上的人,先把他拖住,然后,咱再到部队去找他们领导,到时,有部队上的领导为你做主,他陈家明再敢甩掉你,部队上肯定不会轻饶他的。”
姜丽萍呆滞的眼神有了一点活泛:“这样行吗?”
“行不行,咱得试试呀,我想着,总比这样被动着要好呀,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发起脾气来,和陈家明硬碰硬干上了,陈家明那头犟驴肯定会和你闹崩的。”
姜丽萍这才打起精神来说:“晓丽,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和我爹上次去他们培训的部队时,陈家明很怕我们吵闹,一个劲地劝说我呢,哼,他那个时候肯定已经变心了,就是哄着我不让我跟他吵,我咋就这么傻呀……”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刘晓丽说:“这不就成了,他陈家明还是怕部队领导知道他忘恩负义的事呢。丽萍,我看就用这法子,试试看,行不行?”
姜丽萍咬着牙,恨恨地说:“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试。我不能这样轻易地让他抛弃了我,就像你说的,和他正面冲突,事情肯定会坏得快些……晓丽,你知道的,我为了和他好,受了我爹多少骂,可这个没良心地,却这样对我……”
两人正在商量着,姜支书气势汹汹地大步走到了家门口,他把这怒火发泄在门上,一脚把门踢开,扯着嗓子愤怒地嚷道:“还叫他反了天了?老子破过四旧,打击过反革命,还怕了他一个陈家明不成?我就不信他小子还能硬过部队,硬过组织。”他冲着姜丽萍的屋喊着,“丽萍,你出来,有爹给你做主!”
丽萍却理都不理,冷冷地丢出一句话来:“我的事不要你管。”
“啥?不要我管?都这会了,你还嘴硬呀?嘴硬会让那小子把你甩了?”姜支书气呼呼地走进姜丽萍的屋子,“都是你不听我的话,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姜丽萍生气地从炕上跳了下来,说:“我听你的话?就是因为听你的太多了,才会这样。”
姜支书瞪了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了,冲我发啥脾气?是陈家明那小子耍你,他不要你了,你瞪我干啥呢?敢情我帮你倒帮得不是地方了?”
姜丽萍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了,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叫我怀里揣个大枕头,到部队找人家去,现在人家借机发挥了,你高兴了吧?”
姜支书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指着女儿道:“好好好,我不管,我看你的能耐,看你还能把那小子说得回心转意!”他气呼呼地拧身出去了。
夜深了,姜丽萍转辗难眠,索性披衣坐在炕上。刘晓丽也没睡着,她也起身坐了起来,抱住姜丽萍。姜丽萍轻轻地说:“晓丽,你别陪我了,赶快睡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刘晓丽看着她,叹息了一声,翻身躺下了。
姜丽萍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屋顶。过了一阵,她从枕头下面拿出信来,才看了几行,泪水又涌了出来。她用手捂着嘴,但哭声还是压抑地从指头缝里漏出来了,像有一阵风要穿过一个狭小的洞口,偏偏洞口的中间又塌方被堵上了,风不停地撞击的声音,痛苦、压抑和悲凉。哭了一阵,姜丽萍起身,从炕上爬了起来,拉开灯,轻轻地走到桌子前坐下。她拿过来纸笔,试了几次,却没写出一个字来。
桌子上有面镜子,她拿过来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两眼红肿,神情憔悴不堪。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涩地笑了笑。
丽萍娘不停地来回走着,她走到门口,总要看看丽萍的屋里,里面没有一丝灯光透露出来。姜支书仰靠在炕上的被子上,睁大着眼睛,像在思考着什么。丽萍娘漫不经心地从炕边上扯过报纸,给姜支书递了过去,却被姜支书一把打掉了。
丽萍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姜支书跟着也叹了一口气。丽萍娘看着丈夫,小心奕奕地说:“他爹,要不你去劝劝丽萍?”
姜支书恨恨地说:“不去,她不是不要我管嘛。”
34
陈家明收到姜丽萍的回信,有点儿发懵了,姜丽萍怎么可能这么冷静呢?冷静得都有点不像是姜丽萍了。他捏着信死呆呆地坐在桌子前,心里就像揣了一个戈壁滩似的,一会儿狂风横冲直撞,漫天飞沙;一会儿又是死寂死寂的,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他摸不透姜丽萍了,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在那家雅舍餐馆里,陈家明把姜丽萍的来信给毛东亮看。毛东亮把信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想了想,不容置疑地说:“姜丽萍绝对收到你的信了!”
“可是,依她的性格,她不可能如此冷静啊。如果她收到了信,她一定会在信中质问我的,她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毛东亮想了想说:“我猜想,姜丽萍背后一定有人给出谋划策,陈家明,你看她信上写的,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太平静了,这就跟演戏一样,演过了总要叫人生疑的。你不是说,她在来部队之前,你一直没有给她写信时,她来的信里全是质问,可这次,她写信的口气里全是关心和问候,看似风平浪静,其实这里面包含了很大的怒火,这就叫含而不露,引而待发。这就是人家的高明之处了,人家要以静制动,把你先拖着再说。”
陈家明气恨恨地说:“哼,这一定是丽萍她爹那个老东西的主意,只有他才能想出这种招来。”
毛东亮说:“你先不用猜想是谁的主意,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咋样把这件事尽快解决了,不然,这样拖下去,非把你拖垮不可。”
陈家明焦急地说:“那咋办啊?”
“还能咋办,人家不接招,你发的力还不是白发。只好拖着了。”
“这……这要拖到啥时候去?”
毛东亮埋怨道:“你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干啥去了,我的话你一点都听不进去,现在麻烦了不是?陈家明,好多事硬碰硬还好处理点,像你这种事,只能是当面鼓,对面锣地干。现在倒好,碰上个软钉子,够你磨叽的了。”
陈家明的心里又烦又乱,他哭丧个脸,呆坐着,忽然转过头去冲着服务员喊道:“服务员,给我拿瓶白酒来。”
毛东亮忙劝道:“陈家明,酒就别喝了,小心回去叫区队长知道了,挨批。”
陈家明不理毛东亮的话,继续对走过来的服务员陈小丽说:“来一瓶白酒。”
毛东亮说:“陈家明,你这是干啥呀,别喝了,心里不痛快,酒越喝会越难受的。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话你也明白的。”
陈家明固执地说:“我就要喝,难受就难受,愁就让他愁去。你要怕区队长,不敢喝,你就先回去好了。”
“你……”
陈小丽拿着酒过来,陪着小心问两个人:“请问,还要不要打开?”
陈家明也不说话,从陈小丽手里一把抓过酒瓶,“咯嘣”一声咬开了瓶盖,从桌子中间端过来一个小碗来,“咕咚咕咚”倒了一碗,放下酒瓶,端起酒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毛东亮看了看陈家明喝酒的狂劲,慌了,他伸手抓过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碗,“我陪你喝”话没完,就一仰脖,把碗里的酒喝了下去。
天上闪烁着几颗星星,每颗星星都像是离了群一样,显得孤单和落寞。陈家明仰头看着这几颗星星,心想自己倒不如那几颗星星,它们是平静和安详的,而自己,却总有不尽的烦恼。集训队宿舍外面的路上很清静,他和毛东亮摇摇晃晃地走着也没人干涉。晃着走了几步,陈家明把目光从天上的星星移到了宿舍里亮着的灯光上,他停下脚步说:“我不想现在就回去,班长,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转转。”
毛东亮拉着他说:“你转啥呀,还是回去睡觉吧。”
“我不睡,你回去吧,我没事,心里清醒着呢。”陈家明正了正身子说。
“我知道你没事,今天这瓶酒也真是的,居然没把我们俩喝醉。你要不想回,那我也不回,我陪着你。走,咱也不转了,找个地方坐坐,坐到熄灯号响。”他拉着陈家明的胳膊,把他拽到了宿舍后面的树下,两人坐下往树杆上一靠。毛东亮从兜里掏出烟来,递给陈家明一支,两人点上火,都不说话,默默地抽了起来。
燃烧的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地闪了好长时间。
在毛东亮的鼓动下,陈家明终于来到了卫生学校看望梁莎莎了。与女兵宿舍楼那个传达员费了不少口舌,才来到了女生宿舍412室,上去敲了敲门。一个女兵打开门,却用手抓着门,探出头来,一副很警惕的样子问道:“你找谁?”
“我找梁莎莎。”
女兵回头对室内喊道:“梁莎莎,有人找,是个男的。”陈家明就听到室内传出了了阵慌乱的声音。陈家明在门外等了一阵,梁莎莎才出来了,看到他,笑道:“陈家明,我猜是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陈家明跟着进了屋子。屋子里放着三张上下铺,五六个女孩都齐刷刷地穿戴整齐,站在了地上,都用好奇的目光盯着陈家明。陈家明就跟受到检阅似的,被盯得浑身难受,他不好意思地朝这几个女孩微笑着点头:“打扰你们了。”女孩们“哗啦”一声全笑开了。
梁莎莎给大家介绍:“这是我们一个团的陈家明,他是……”
一个女兵打断了她的介绍:“知道知道,我们早就听你说起过,他是个大诗人呢,今天才亲眼见到了大诗人,荣幸荣幸!”
大家一齐说:“荣幸荣幸!”陈家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