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东亮对陈家明说:“他已经喝多了,我们扶他回去再说。”他腾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那个他们已经很熟悉的服务员陈小丽。
宋红兵要回去了,陈家明和毛东亮把宋红兵送到火车站站台上。站台上人不多,都是一些来送行的人,有说说笑笑的人,也有面色沉重的人,一个小小的站台很精彩地演绎出一幕幕人生的悲欢离合。
宋红兵从陈家明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陈家明不给,要帮他拿到火车上,宋红兵强笑了笑说:“算了,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别上去了,行李还是我自己拿。”他是想挤出一些轻松的笑意来,好让他们心里踏实一点,可一脸的沉重里,他的笑却更多的是苦涩和懊悔。
陈家明轻轻地叫了一声:“老宋……”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宋红兵说:“家明,没事,你啥也别说,我没事。”这样说完了,眼里却涌出了泪水。他一转身,上了火车。
毛东亮在车下喊道:“老宋,你回到了团里,给我们来信啊……”宋红兵没回头,只是空出一只手来,向后面挥了挥。陈家明看着,泪水无法忍住,终于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又喊了一声“老宋”,跳上了火车。宋红兵突然扔下行李,返转身抱住了上来的陈家明。两人哭了起来。
毛东亮在车下喊道:“陈家明,你别这样,叫老宋看了……难受……”
宋红兵推开陈家明,抹了把泪水,从陈家明身边跳下来,与毛东亮拥抱在一起。
毛东亮说:“老宋,别伤心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宋红兵点了点头,松开毛东亮,擦拭了泪水,努力地在脸上撑开了一个笑容,说:“我这是干啥呢,一个大老爷们,流啥泪呢?”可泪水偏又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宋红兵再次返身跳到车上,拍了拍陈家明的肩膀,提上行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车厢。
送走宋红兵回来,陈家明和毛东亮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进雅舍餐厅,叫了几个菜,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酒来。陈家明举着酒杯,对毛东亮说:“班长,老宋真亏啊,硬叫那个娘们给害惨了。”
毛东亮说:“你现在才知道呀,我早就给你说,不要急着找对象,你还认为我说的不实际呢。”
陈家明还在想宋红兵的事:“老宋也真是的,为啥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和那个女人闹呢?就不能再等等?明知道这种女人难缠,他也不想想后果?”
毛东亮斜了他一眼:“老宋还不是看梁莎莎对你有意思,他着急了呗,人一急,哪里还顾得上去考虑呀,可不啥事都可以干出来么。陈家明,我还要说你呢,老宋的事是个教训,你老实告诉我,你没有和老家那个姜丽萍发展到这一步吧?”
陈家明摇了摇头。
毛东亮松了口气:“没有就好,趁和她没有啥事,千万不要和她联系了,冷着她,叫她自己思量去。现在有了梁莎莎,就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了。”
陈家明见毛东亮又提起了梁莎莎,就着急了,辩解道:“班长,我和梁莎莎真的没有啥。”
毛东亮并不以为然地说:“现在没事,再发展下去不就有了?反正,我可告诫过你了,你再和那个姜丽萍交往下去,今后也有你受的……”
陈家明不吭气了,默默地吃着饭。
31
姜丽萍很长时间没有收到陈家明的来信,她写过去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她不知道陈家明那边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她隐隐猜得到,陈家明可能是要长期留在部队了。她跑到陈家明家,从陈德根和家明妈口中得知了陈家明是去参加提干培训,她就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陈家明既然是参加提干培训,而他又再不肯给自己来信,显而易见,他一定是变了心了。姜丽萍的心里是又气又急,伤心之下,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稳,很快人就消瘦了下来。
女儿的这种样子引起了姜支书的警惕,他终于从女儿的口中追问到了,这一段时期以来女儿和陈家明的情况。
这时候,孤立无助的姜丽萍终于忍不住哭了。
姜支书点上一支烟,听着女儿的哭泣,他有点心烦,生气道:“嚎啥嚎?要是我不问,你也就没把我当成你的爹了?我这一问,你倒觉得委屈了?我早就说过那小子不是个好玩意,你们谁听进去了?”
丽萍娘心痛女儿,想着女儿心里已经是伤心欲绝了,做爹的居然还跟她算过去的账。她恨恨地瞪了姜支书一眼:“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快想想法子吧。”
姜支书阴阴地说道:“陈家明连一封信都不给丽萍写,这小子肯定心里有鬼,对付陈家明这种人,法子多得是……”
姜丽萍不哭了,抬起头来,用期望的眼神看着她爹。
姜支书看着女儿说道:“丽萍,你能听爹的话吗?爹叫你咋做,你就咋做!”
姜丽萍愣了愣,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狠劲地点了点头:“只要……”她没往下说,她知道她爹是明白她的话的。
姜支书往被子上一靠,很惬意地说:“只要你听我的,这就好。一会儿,我去陈德根家拿陈家明的地址。明天,你就跟着我到部队去一趟,到时,我定叫那小子给你一个说法!”
姜支书带着女儿来到了部队。姜丽萍是以陈家明未婚妻的身份来的。听到这个消息时,陈家明的心里乱了,把他叫到办公室的政委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问陈家明要不要他跟着一起去见一见他的未婚妻?陈家明摇了摇头,他想起宋红兵,宋红兵就是让翠花来部队闹得取消了提干的资格,难道姜丽萍也是听说了要过来闹么?
陈家明到了传达室,姜支书和姜丽萍正坐在传达室的长沙发上侯着他呢,姜丽萍清清楚楚地还挺着个大肚子。
在这之前,姜丽萍想要把搁到肚子上的枕头取出来,她实在难为情她这样一个大姑娘腆着个大肚子,连旁边坐着的传达室的战士都不停地拿目光瞄着她。她的脸红得都恨不得要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但是姜支书按住了她要抽枕头的手,轻轻地说:“丽萍,你还想不想要陈家明了?想,就好好听爹的话。”
姜丽萍压低声音难为情地说:“爹……我,你这让我干的是啥呀?我和陈家明又没有……,这……多不好。”
姜支书不屑地说:“这有啥不好?用啥手段是次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把陈家明给你拉回来。你要是不听爹的话,我可就不管你的事了,你到时可别后悔就行了。”
姜丽萍很无奈地把继续揣着。姜支书脸上这才浮出满意的笑容,就好像看到了他的杰作背后的成就似的。
陈家明一推开门,姜支书就“蹭”地站了起来。姜丽萍十分不自在地用手按着怀里。
陈家明看着他们,有些紧张地问:“丽萍,你……你们怎么来了?”
姜支书双手叉腰,说:“我们怎么不能来了?你害怕我们来是吧?”
陈家明没有理姜支书,走到丽萍面前。姜丽萍双手环抱着肚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她不敢看陈家明的眼睛,低垂着眼睑轻声说道:“你这么长时间,连封信……都不写,我们以为你出……啥事了,就来了……”
陈家明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落到姜丽萍隆起的肚子上,他莫明其妙了,怎么就几个月的时间,姜丽萍居然多出一个大肚子来?他十分惊讶地问道:“丽萍,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肚子……是得了啥病呀?”他一时还没有往怀孕那方面去想。
姜丽萍很害羞,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她瞪了父亲一眼。
姜支书对陈家明说:“哎,陈家明,你不知道这是啥情况?装啥呀装。我告诉你,今天你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非得去找部队领导不可,我就不信,还没有王法了。”
陈家明这下才明白了。
传达室里的士兵一看这阵势,拿起了电话。陈家明冲过去,伸手按住了士兵摇电话的手说:“你别打电话了,我们马上就走。”他走到姜丽萍面前,生气地说:“丽萍,我们这里管得很严,天天训练,根本就没有时间……写信,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咋就……你这是干啥呢?”
姜丽萍气愤地从怀里掏出枕头,扔到了地上,她羞愧地说道:“这不是我要这么干的!我爹他……”
陈家明对姜支书扬了扬头,说:“姜支书,你这是弄啥呢?我一听丽萍来了,心里可高兴了。你们咋就对我来这一手?”他转过来对姜丽萍说道,“丽萍,你别气了,走,咱们到招待所去先住下再说。”陈家明提上包,拉着姜丽萍就走。
姜支书从地上捡起枕头,气呼呼地跟了上去。
到了招待所,陈家明把姜支书安排到另一间屋子后,才给姜丽萍说:“丽萍,你干什么呀?你想叫我难堪,也不能用这个招呀?这能骗得了谁呢?”
姜丽萍满面通红,喃喃地说:“我……都是我爹叫我干的,我还以为,你是变心了,这才……家明,是我不好。”
陈家明说:“哼,你爹以为这样,就能叫我提不成干了?他以为这是始原啊?别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姜丽萍惊喜道:“家明,你真的要提干了?”
陈家明语气平淡地说:“你以为呢?我们这次培训就是脱胎换骨了,管理得比新兵连还要严格呢,根本就没有时间写信,我也想着等培训完了,真正提干了,再告你,给你来个天大的惊喜……”
姜丽萍抓住陈家明的胳膊,激动地说:“我还以为你又……变心了呢?收不到你的信,我心里那个急呀,到你家里都去过好几趟呢,村里的人都笑话我,说我没过门……”
陈家明装作生气地说:“你就知道听你爹的话?丽萍,你啥时候能有你自己的主见呢?”
姜丽萍说:“家明,你不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人家那也是急了吗。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听他的了,我……只听你的!”说着,她就像只小猫似的,往陈家明身上靠来。
陈家明推了姜丽萍一把:“你爹就在隔壁呢,你别这样……”
姜丽萍赌气地说:“谁要管他呀,他尽出些馊主意,差点丢了你的人呢……”
陈家明没再躲开,他伸手抱住了姜丽萍,轻声地说:“丽萍,这次到省城来,我可能没时间陪你出去逛了,你想想这是啥地方?集训队都是培训要提干的人呢,管得可严了,平时根本不让人出去,就是星期天,一个班里也只能出去一两个人,还只给请一个小时的假……”
姜丽萍十分理解地说:“你别说了,我都看到了,大门口都那么严,里面肯定管得更严了。逛啥呀,只要你没有变心,我就放心了,赶明儿,我们就回去。”
陈家明笑了笑说:“也别这么急,既然来了,你就……和你爹,在省城逛两天,再回去。”
姜丽萍说:“你别管了,你忙你的去,别担搁了你,叫部队首长对你有了看法可就不好了。”
陈家明走了以后,姜丽萍来到她爹住的房间里。姜支书正坐在床铺上抽烟。她挨着她爹坐下,轻声说:“爹,咱们明天就回去吧。”
姜支书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丽萍,那小子把你糊弄了几句,你就真相信了?不能这样就走了,我得见见他们领导……”
姜丽萍生气了:“爹,你说啥话呢?家明又没有干啥对不住人的事,你找人家领导干啥呀?你这样会害了他的,你知道吗?他要是提不成干,对我又有啥好处?咱还是回吧。”
“我是怕这小子跟你玩心眼,到时候他真要变心了,想整他回来也不行了。我想……”
姜丽萍打断道:“你别说了,你要真去找部队领导,你今后就不是我爹了!”说完,气呼呼地走出门,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姜支书坐在床铺上,狠狠地吸着烟,痛心地自言自语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给她整景,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还没过门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送走了姜支书父女,陈家明才把这事告诉了毛东亮。毛东亮一听姜丽萍来过,吃了一惊:“原来是姜丽萍和她爹来过了,我就说你这几天神出鬼没,整得挺神秘的。你跟姜丽萍摊牌了吗?”
陈家明沉默了一会,才把眼神投向别的地方说:“还没呐!”
“怪不得你躲着我呢,是不是怕我催你?我就弄不明白,你还等啥呢?”
“我……我是怕现在对她说这事,她一定会想不开,要闹起来,那……多不好!你不知道,她们这次来,本来就是打算弄我个难堪的。”
“她弄你个难堪?是啥难堪?哎,是不是上次宋红兵的事把你吓怕了?宋红兵和你不一样呢,他把人家都那个了,你又没有把她怎么样,你怕啥呢?”
“可这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反正她要这样大闹一下,总归不是太好。”
毛东亮指着陈家明说:“你呀你,陈家明,你叫我怎么说你呢,一开始我就对你说过,找对象的事不要急,你听不进去,一个劲地跟着那帮老兵瞎忙乎,现在劝你当断又不断,你就这样拖着吧,像你这样处事的,痛苦都在后面呢,你等着吧。”毛东亮摇了摇头,摔着手走了。留下陈家明一个人在操场一角的苍茫暮色里,呆呆地站着,他不知道,前途于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面孔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