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招妹回到了玫瑰镇。这是四袋米。在物价飞涨的当下,米多么的值钱。招妹把他们搁在显眼位置。木器厂大门大开,招妹在里面补觉。下午木器厂来了一个警察,这个人招妹好像见过。警察指着地上的米说,那是什么?招妹说,米。警察说,谁的?招妹说,反正不是你的。警察说,哪来的?招妹说,捡的。警察说,从哪儿捡的?招妹说,干吗告诉你?警察说,我是镇上的警察,我有枪。招妹说,有枪有什么了不起?我曾经有四支长枪。你的枪卖不卖?警察说,卖不卖要看情况。招妹说,我不应该去找土匪买枪。警察笑了一下。他的手一挥来了两个人。来人说,王老板还认识我们吗?招妹说,我从没见过你们。来人说,不对,我们昨晚见过。我们被你吓住了,尽管你说你不是土匪我们还是被吓住了,土匪常对人说他们不是土匪。招妹说,那真的是你了,米就在那里,你们挑走吧。
来人道了谢把米挑走了,离开前,说,这个警察是我们的亲戚,我们昨晚给他送米,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要客气。
招妹把警察请到座位上,给他递上无厂家无牌子的纸烟。警察说,谢谢你为我挑米回来。警察的话非常调侃,招妹脸上一副吃了大亏的神色。警察说,你到黄花岭去干什么?招妹说,会见土匪,向他买枪。警察说,买枪干什么?招妹说,自卫。
警察与招妹成了不咸不淡的朋友了,警察没事的时候常到木器厂里来玩。警察家在外地,他需要本地人的支持和保护。但是警察与土匪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常在暗地里抢人钱财强奸民女。最明显的就是到妓院嫖宿不给钱。招妹不想与警察打交道,他看不起警察。别看他们穿起虎皮的样子很威风,但是一遇事就成缩头乌龟了。有一天,警察对招妹说,我卖枪给你要不要?招妹说,你同意卖枪了?警察说,可能会很贵。招妹说,你开价吧。警察说了个数。招妹说,太贵了,你压压价,我要了。警察说,看在你半夜为我挑米的分上我就压压价。警察压了一大截,他是想让招妹了解一下枪支的市场价,让招妹享受他的回报。招妹说什么时候交货?警察说,现在。警察随招妹走到里间,掏出手枪。招妹很喜欢,说,我这就回豆腐坊拿钱。
招妹还买下了几十发子弹,当天夜里招妹站在窗前,面对密西河开了数枪。他的枪声警察注意到了,第二天警察就来找他麻烦了。警察说,我卖给你枪是暗中交易,你不可随意暴露自己有枪,那样的话干涉你的人就会很多。
枪招妹随身带,他像一个警察枪不离身。玫瑰镇人谁也不知道招妹有枪了,他们只发现招妹不再手持利斧。那天晚上招妹与王痞子在暗淡的电灯光下喝上了。这是在豆腐坊,招妹天天晚上都要回到豆腐坊。招妹把别在腰间的枪亮出来,说,我有枪了,谁我也不怕。
招妹把枪放在枕头边,有时甚至手摸着入眠。干活时枪就放在那张简易小床上,因为他干活时总爱流许多汗,他只能穿很少的衣服,枪就露出来了。招妹不是怕别地的警方知道他有枪,他是怕对方知道他有枪,采取防范措施。但是招妹总是忍不住激动,有一天他把枪带到了密西河边。那时河边有几只商船来往,岸上站着几个他不认识的人。招妹的枪瞄准一只移动的商船,说,老子毙了你。对方急忙低头求饶。招妹哈哈大笑,但他开了枪,只是扣动扳机时枪口垂了下来。子弹落在商船前方,并没有起什么水花。招妹拉近枪口,连放数枪。周围的人纷纷逃离。
不到一个月,招妹手头的子弹全部打光。那个警察来到木器厂时,招妹提出了买子弹的要求。警察说,我没有子弹卖给你了,上面给我的子弹很少,我留着还有用。招妹说,你不卖给我子弹卖给我枪干什么,没有子弹枪就是一块废铁。警察转移话题说,你的手艺不错,什么时候为我做一张饭桌?招妹说,只要你答应卖给我子弹我就为你做饭桌。警察无声地离去。
招妹开始为警察做饭桌,他用了木器厂里最好的木料。做饭桌是他目前的头等大事,其他的家具被他停了下来。招妹花两天时间做好了一张非常漂亮的饭桌,他把它拉到警察的家。警察说,我给你钱。招妹说,我哪能要你的钱?快卖子弹给我。警察说,你一个月打掉了几十发子弹太浪费了,我只能卖给你五发。
子弹显得非常珍贵,招妹掂掂手中五发子弹格外小心地把其余四发藏起来。在枪膛里他上了一发,以防万一。
招妹仍然别着手枪每天行走在豆腐坊与木器厂之间。那把装着一发子弹的手枪与他形影不离。但是这一发子弹某天被他打掉了。这个机会非常偶然,招妹完全用不着打枪,但有枪的人不打枪,就等于有钱人被人敲诈时急得团团转一样叫人讥笑。那天招妹从木器厂回到豆腐坊。王痞子与棉花老板因为谁是霉鬼一事发生争执。据说棉花老板的脏病老是治不断,每天都奇痒难耐,他每天都迁怒不同的人,还扬言要搞掉那个妓女,吓得妓女东躲西藏。今天棉花老板把怒火发到了王痞子身上。王痞子已经习惯了直腰,经过一个冬天有意识的训练,他腰杆直了许多,走起路来也挺精神。棉花老板看不习惯,他把积压在心中的所有怒火都发向了王痞子。这时招妹出现了。招妹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抽出枪,吼道,我看哪只疯狗还敢乱咬人?招妹的枪口似对非对地对着棉花老板的脑袋,招妹说,这不是砂枪,是真枪,要不要尝尝味道?棉花老板张着嘴瞪直眼。招妹说,你说呀,刚才不是很能说来着?招妹扣动了扳机,子弹从棉花老板身边飞过打在棉花铺的外墙上。
子弹送出去后招妹就后悔了。他默默地收起枪,说,爹,我们回家。招妹把后悔带到了酒桌上,打掉了一颗珍贵的子弹,他吃得没有往时香了。
招妹背着空枪度过了较长一段日子。眼尖的棉花老板看得出枪在招妹腰间的轮廓,他不再与王痞子争吵,他以有病为由整天不做事,这些时间他就经常请招妹过来喝茶。
社会局势越来越糟,有关刘阿水消息招妹一点没听到。刘阿水不到豆腐坊要小老婆招妹背枪就毫无意义。有一天招妹悟出这个道理来。那天晚上他把枪从腰间取下,与子弹藏在一起。
60
抗战胜利后刘光顶一家也没有回到玫瑰镇,他们在重庆有了新窝,他们认为在重庆发展远比在玫瑰镇有前途。这些年来王痞子一直想感谢刘家,机会却从来没有。刘家大宅仍由他们忠诚的管家看管,管家告诉王痞子,刘少爷在打仗,刘老爷住在重庆杨家坪,有什么事你就去找他们吧。王痞子说,我从来没去过重庆,我怕迷路;刘少爷在哪里打仗?管家说,在北方。
北方实在太大了,除了南方就是北方。但是这天王痞子还是上路了。
王痞子坐在一列闷罐车里,他的周围全是操不同口音的人,他们的确在谈论着打仗,一个个都像消息灵通人士。王痞子说,刘司令在哪,你们谁知道刘少爷?他们说,你说的是哪个刘司令?王痞子说,玫瑰镇的,叫刘阿水。对方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你找刘司令干什么,是他亲戚?王痞子脱口而出,说我是他岳父。他们说既然你是岳父你怎么不知道他在哪儿打仗?王痞子不想跟他们理论,他闭上眼睛把这些人全从眼前驱走。
列车将王痞子带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后来他知道这座城市叫桂城。桂城秩序同样是乱糟糟的,街上到处是衣着褴褛的逃荒者。王痞子以刘阿水岳父的身份向许多人打听了刘阿水的下落。最后有人告诉他,刘阿水在西城。告诉王痞子的这个人正在看报纸,报纸上刊登了有关刘阿水部队的消息。那人还将报纸卖给了王痞子,王痞子多少识些字,他费了一定时间看明白了刘阿水真的在西城。西城离玫瑰镇并不太远,那天王痞子经过西城时没有下车。上来或下去的人太多,闷罐车里人挤着人,你想挪动一下步子非常困难。
返回到了西城,王痞子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刘阿水的情况。刘阿水的部队驻扎在西城西郊,这里戒备森严,王痞子远远地就被哨兵堵住了。王痞子说,我是刘司令的岳父,我要见他。对方用枪指着王痞子来的方向,说,滚回去!王痞子说,看样子你比招妹还要小,身上的乳臭干了吗?我是刘司令的岳父为什么要滚回去?王痞子后来才知道什么叫错。他太小看这个年少的国民党兵,并后悔说了那些带侮辱性质的话。我们暂且称小伙子为小兵。
小兵的枪收了回来,他说,我快要到点了,下了岗,我带你去。王痞子感激不尽。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另一个当兵的威风凛凛地走过来,两人进行了站岗下岗交接。小兵开来一辆从日本鬼子手中缴获的三轮摩托,对王痞子说,上车吧。王痞子上去了。小兵开得很快,公路高低不平,王痞子在上面东倒西歪,双手紧紧抓住扶手。
半个小时后,三轮摩托车停在一个荒郊。小兵凶巴巴地说,滚下来!王痞子说,到了,刘司令呢?小兵打王痞子的巴掌,说,刘司令是我孙子!明天我就要上战场了,什么司令我都不怕。我打你巴掌是你的光荣,以后你永远也吃不到我的巴掌了。王痞子摸摸脸颊说,你怎么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你太没有信心?小兵说,你懂什么,你不是军人你懂什么?
小兵丢下王痞子调转车头飞驰而去。
第二天王痞子再次回到刘阿水的驻地时,他被昨天与小兵换岗的那个大兵捉住。大兵把王痞子带到一间简易房,大兵对一个军官说,报告营长,小兵昨天带走的就是这个小老头!营长同样让王痞子吃了巴掌,说,你是谁,小兵的车祸是不是你造成的?王痞子说,小兵死了?营长又让王痞子吃了巴掌,鲜血从王痞子嘴角流出来。王痞子详细地说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营长说,他死了何惜哉,我们哪天没有兄弟战死?但是我的摩托车却报销了!
王痞子走出了军营,当然是被迫的。营长说,刘司令正在调兵遣将,他没时间见你,就是他娘老子来了他也不会见,何况你只是个无女嫁人的假岳父!
连续几天碰壁,王痞子的信心并没有由此丢掉。他又一次来到这里。进入军营的路线有很多,王痞子就认准了这一条。站岗放哨的人频繁地调换,只要是站岗的是陌生人,王痞子认为就有希望。王痞子往里走时,照例被喝住。王痞子说,我是刘阿水的岳父,我要见阿水。哨兵没有打王痞子巴掌,他仔细地打量王痞子,说你从哪里来?见刘司令有什么事?王痞子一一回答。哨兵说了一句什么话,从不远的房子里钻出一个人。哨兵与他交头接耳几句,来人就走回去了。来人给上面打电话,上面再给上面打电话。许久才有人出来,说,你等着。一辆吉普车从前方开了过来,来人把王痞子接走了。吉普车拐来拐去,后来终于来到了一个地方,此地有青砖碧瓦。接待王痞子的是司令部的人,他们一直都在想着法子照顾好司令,给司令提供快乐。司令心情舒畅了,才能打胜仗。但是最近刘阿水的部队在与共产党的部队交战中连连失利,一个团长还被活捉,遭到其他部队取笑。刘阿水心情糟透了。司令部的人听说司令岳父来到,立马出来迎接以博刘阿水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