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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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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器厂大门紧闭,那些还没完工的家具躺在里面。它们的主人从早到现在已经来敲了三次门了,这些家具他们过年前要用,过年前讨老婆和添置家具是玫瑰镇人的传统习俗。木匠们一年中生意最好的季节是在秋冬。主人们敲不开门就来到了豆腐坊。但是豆腐坊同样大门紧闭,他们敲了门,里面没有动静。他们不是不知道豆腐坊死了人,但是他们认为王玫瑰投江过去半个月了,豆腐坊的人该干什么还应该干什么,而不能将大门紧闭。敲门的人全都长时间地站在豆腐坊门外,除了到豆腐坊来寻找招妹,他们茫然不知所措,他们只有站在豆腐坊门外。

招妹二妞王痞子就在屋子里,他们理所当然地听到了敲门声。招妹和二妞根本不想理会外面的人。王痞子听到敲门声以为来了救星,但是他想错了。他的嘴就在大门响起时被毛巾紧紧塞住。王痞子说,救命,快来救命!但是你知道王痞子的呼救只是在心里,他的声音被毛巾堵在心里。

王痞子被绑在柱子上,一道道绳子像山林里缠绕树枝的"飞藤"(南方一种特有的植物,藤呈暗红色,春夏季节茎藤和叶片都十分茂盛。据说谁要是能找到它的根,就像得到了阿拉丁神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密密麻麻,王痞子一点都不能动弹。

敲门者说着不干净的话离去了,因为他们估计豆腐坊没人才说不干净的话,如果知道招妹就在里面,他们屁也不敢放一个。他们怕招妹的利斧。但是招妹不想与正在离去的不满者计较,他只是对王痞子说,他们走了,你想让他们救你办不到了,就算他们不走,你想他们救得了你?他们会救你?招妹取下塞在王痞子嘴里的毛巾,说,我喜欢听你说话,你要死了,不多听听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二妞坐在几步之遥的板凳上,她手里摆动着绳子,那绳子已打成一个活动圆圈。她说,选哪里上吊,我们都同意,我们不是不通人情的人。王痞子说,我不死,王玫瑰的死与我无关。招妹从二妞手中接过绳子,将圆圈套在王痞子脖子里,说,不大不小正好合适,说吧,用哪根梁来上吊?看在我们父子的分上,我会为你系好绳子,会把你的身体挂上去,还会踢翻你脚下的凳子。如果你担心难过时双手会不自觉地抓绳子,我们就把你手脚全捆上。

王痞子使劲摇头。

二妞说,我们不捆你的手脚了,你自己自觉地上吊吧。你一定要抓紧时间,王玫瑰在黄泉路上走得不远,你还能赶上。二妞走近王痞子为他松绑。招妹拿来一把锁,与二妞打开豆腐坊的门,然后锁上了。

街上人不知道这里发生着什么事,他们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打开又锁上了的豆腐坊的大门。棉花老板站在地上朝这边看着,他的一只手在下部挠痒,据说妓院的小姐把脏病传给了他。他一边挠痒一边细看分析豆腐坊的动作,感到很过瘾。二妞与招妹慢慢地走开,但是母子俩的心还留在豆腐坊。招妹说,娘,王痞子会在哪间房上吊?千万不要在我的房里上吊,近来我发现他的脚好臭,他做鬼首先会将上吊的地方作为大本营,我会被他臭得睡不着的。二妞说,他不会在你的房里上吊,他可能在煮豆腐的那间房,那里横梁不太高,搭绳子很容易。

母子俩来到密西河畔,河面平缓而萧瑟。二妞掬起水来,又泼出去,说,王玫瑰,你的脚步停一停,你爹王痞子就要上路了,请你在前方等等他,如果你不嫌麻烦最好回头接他。这样你们就有伴了。招妹丢下一块石子,说,娘,王玫瑰投水的地方不在这里,你叫喊她是听不到的。二妞又掬起水泼掉,说,水可以传达人与鬼的声音,不论多远的距离都能传播。

他们在河边站立了二十分钟,寒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二妞说,可以回去了,回去晚了,他身子就冷了,现在是冷天,东西特别容易冷,身子冷了穿寿衣就麻烦了。

豆腐坊大门打开了。王痞子已经离开了那根柱子。但是王痞子并没有上吊,他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招妹摸摸王痞子的身子,说,娘,他还很热,他根本就没有死。二妞说,真是条赖皮狗!

晚上招妹把王痞子关在房里,以防他逃跑。那条绳子和板凳留在里面。招妹说,如果你想通了就上吊,我盼望明天早上起床后你已经悬在梁上了。虽然那样你身子硬邦邦,不便于为你穿寿衣和洗澡,但我不嫌。招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打开了王痞子的房门。招妹说,现在我就为你洗澡,然后为你穿上寿衣,你上吊后我们就省去了许多事。招妹叫二妞烧水,他则弄来一些酒和花生米。王痞子不喝酒也不吃花生米,他定定地观看自己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水烧热后招妹喝完了酒吃完了花生米。招妹将王痞子扛到洗澡间。王痞子像木偶,任由招妹摆布。但后来招妹为王痞子洗澡显得很浮躁,王痞子很不满,反复地要招妹重洗。后来这个澡洗得很扎实,王痞子身上所有的脏物都洗得一干二净。二妞坐在不远的地方,她目光不时投向洗澡间。门没关,二妞就很多年后第一次看到了王痞子的胴体。二妞朝王痞子啐了一口,说,真恶心!

寿衣穿在王痞子身上,王痞子细看了看,说,寿衣又宽又大,冷风不停地往里钻。你们就想这样打发我走?

第二天早上,二妞和招妹不约而同地早早醒来。他们打开王痞子的门,悬在梁上的没有王痞子只有那只亮了一夜的电灯。王痞子熟睡着,身子弯曲,寿衣套在他身上绝不像什么寿衣,倒像大老板身上的黑色睡袍。

天下起了小雨。招妹手拿弯钩刀把王痞子押往密西河。行人对招妹的行为并没有产生疑虑,招妹和王痞子就很自然地滑过去了。密西河上停泊着许多商客船,这里离码头有一定距离,为什么停下如此多的商船招妹不知道,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客船。这样河岸上沙滩上就有一些人在走动,尽管下着小雨他们还是目的明确地走着。招妹和王痞子的出现就显得多余或者那么地微不足道。但是王痞子却站住了,他求救的目光在人们身上扫来扫去。招妹的弯钩刀顶住王痞子,示意他快走。有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了,王痞子拉住那人的衣角,说,救我,救救我。

那人看到了招妹手上的那把弯钩刀,摇摇头说,你说的话我听不懂。那人故作从容地离开。招妹将王痞子顶得更紧,说,如果你想耍花招,非常情况我会使用非常的办法让你死的!王痞子又移动步子了,他身上黑色发亮的寿衣随风舞动。至此你可以认定所谓寿衣只是指人死后躺在棺材里穿的那套衣裳,没有人规定寿衣统一的颜色款式,全凭的是死者家属的兴趣和习惯。人们穿著王痞子身上这套寿衣完全可以参加各种宴会和集会。在行走过程中,招妹的弯钩刀驻防在适当的位置上,弯钩刀招妹磨过,刀口看上去锋利无比。那天招妹对王痞子进行攻击时如果弯钩刀也磨过,现在王痞子下部就不只是缺一个口,而可能要掉一大截。

招妹押着王痞子沿着十几天前王玫瑰最后的行走路线前进。快到无路可走时招妹租了一条船。可以想见当初王玫瑰行走路线毫无规律,更不在计划之中,如果前面还有路,她很可能会继续往前走。船小小的,船老大的技术好像也不太好,船就很晃。王痞子说,再弄得晃一点,最好把船弄翻。船老大认为王痞子在反讽,所有的技术便发挥出来。船老大没想到王痞子说的是心里话,他真的希望翻船。招妹说,有我在船就翻不了,你想现在死,办不到。

船靠岸,招妹继续押着王痞子往前走。最后来到招妹认定的王玫瑰的出事地点,招妹步到水边,掬起水泼掉,说,你跳河吧,王玫瑰说过在路上等你,你不会孤独的。招妹找来一些石子准备塞入王痞子的口袋,后来发现寿衣没有一个口袋。招妹搬来一块大石头,说,你抱着它跳河,这样你就会顺利地死掉。

河面上船只来来往往。招妹不知道,这些都是表面像商船实则运输的是军火。国民党发动的内战在某些局部已非常激烈。

王痞子捧起石头走进河里,走着走着水就漫过了他的头顶,然后就不见了。招妹观望了几分钟,他的视线老是被穿梭的船只挡住。

招妹握着弯钩刀回到豆腐坊。二妞说,怎么样?招妹说,一切顺利。二妞回身关上半开着的大门。招妹和二妞分别回到各自的房间,现在他们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上一睡了。半个多月来,他们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他们的确睡得很香,豆腐坊里的打呼声此起彼伏。他们一直睡到天黑。

有人敲门,二妞觉得声音很熟,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王痞子。

王痞子没死。

二妞不无讽刺地说,一切顺利!

王痞子如何死里逃生的?说来很简单。王痞子在河水漫过腹部的时候就弃掉手中的大石头了,潜入水底后往下游游了一段距离,浮上来时正好一只商船经过,王痞子就抓住了救命船只。王痞子会水,玫瑰镇人没有一个不会水,如果你想以此方法来杀害玫瑰镇人真是痴心妄想。这一点是招妹忽略了的,招妹以为王痞子老老实实受押就会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淹死。

王痞子你太不给我面子了。招妹说。招妹在桶里灌满水,说,我要杀鸭子祭豆腐神了,你就是一只鸭子,知道吗?

58

王痞子被关在豆腐坊最黑暗的房间里。以前此房是柴房,所有用来煮豆腐的柴火就堆放在这里,不住人所以一直只有相对的两个很小的窗户。现在招妹连那两个小窗户也封死了。招妹不给王痞子饭吃不给王痞子水喝,他要将王痞子饿死。饿至第二天,王痞子拍响房门。响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招妹在外面说,什么事?王痞子说,你们行行好吧,我快死了,死之前我要吃一顿做个饱死鬼。招妹说,你还死不了,想死就想别的方法,才饿一天你死不了。

中午,招妹递给王痞子为数不多的饭菜。王痞子吃完,说,我还要,我没吃饱。招妹说,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死,人寻死的方法千千万,如果你想死非得等到饱吃一顿?让你吃饱了你就更不想死了。

招妹第三天只给王痞子吃半碗饭喝一口水,王痞子便连要求都无法提了。

木器厂的大门在一个凛冽的早上打开了。客户并不知道招妹开门,他们仍旧坐在自己的家里盼望招妹快点为他们做家具。木器厂开门了的消息到中午时传开,客户们纷纷来到木器厂央求招妹抓紧时间。招妹不说一句话,他的利斧一起一落地砍着木料。最后招妹说,对不起各位了,你们把材料拿回去吧。

招妹要做棺材,此前他从没做过棺材,他只是无数次地看到过棺材。但他不想到棺材铺学艺,他堂堂一个木器厂老板是不会去棺材铺去学艺的。做棺材他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他想只要做下去就行了,不管它像不像棺材铺做的棺材。做棺材不等于做桌椅板凳,它的工序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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