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楼,保姆、儿子和家庭教师三人在厅里。保姆在工作之余也能接受再教育,人义和传西将家庭教师的工资往上提高了一个档次。一个人有机会受教育是最好不过了,我们大家都应该支持。但是关于这三个人物我不想说些什么。人义与他们打了招呼进入书房。书架上塞满了书,但大部分是人义和传西上大学时的教材,这些年他们谁也懒得买书。大学毕业后不再广泛阅读的大有人在,即使在工作岗位上做出了突出贡献的人,除了专业特长,他们的知识是很贫乏的。人义试图找一本书来看,却未能如愿。家里也没有订任何报刊。人义的办公室是订了一些报刊的,但他很少翻看,桂城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大都是通过别人讲述得到的。
无聊像一条绳索捆住人义。人义打电话约萌子出去喝茶,萌子没有答应。萌子不答应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后来他约佟月,佟月也不答应,人义就感到奇怪了。人义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不应邀。她没有说上班,也没有说家里人病了,她说她不想去喝茶,只想待在家里。人义有些失落。
他想到他的家外家。
到了家外家大门外,人义竖起耳朵听郑想家的动静,他心里闪出一个个恶念。他先是用力敲郑想的门,迅速逃到楼上;第二回他到楼下打郑想的电话,接通后一言不发,等着郑想呼叫挂电话。拨打电话之事他连搞了五次。最后他才回到家外家。石荫脸上有一道道泪痕,脸色与枯枝一样。人义说,受不了就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石荫说,你想看我哭?休想。人义说,洗个澡消除一下疲劳?她说,我正准备洗澡,但绝不是鸳鸯澡。
石荫去了卫生间。
人义打开电视。他一个一个频道寻找合自己口味的节目。人义的注意力却一下子就到了石荫那里,他努力回忆着她光滑的身体和那次在广州两人的"澡堂"欢乐。人义的身子热起来,他去敲她的门。她说,你想干什么?人义说我憋不住了,我想撒尿。石荫骂了一句粗话,说进来。人义受宠若惊。人义用力挤了许久才挤出几滴尿,在这过程中他目光射向她的身体。她身上全是香皂泡,人义向她发出讨好的笑,说我们一起洗吧。石荫一把将他推出门外。
石荫说话是算话的,她说过不让人义碰就坚决地维护这句诺言。但是也有个问题。人义的家外家,只配备了一套寝具。人义问石荫怎么办?石荫说你回家去,要不与郑想去住,两个男人住一块天经地义。人义说,和男人睡一张床,我睡不着,这个体验从高三就开始了。石荫说,想什么办法是你的事,我是不让你碰的。
人义再次敲郑想的门。郑想探出头来,说,我正在"爬山"。人义说你终于又"爬山"了,那女孩是谁?郑想说,说来话长。人义说你还要不要找蒋雯雨?郑想说要,这是两码事。人义说,你有多余的被子没有?郑想说,你借被子干什么?人义说,来了客人。郑想说,不好意思,没有女人的家就是这样一穷二白。客人是男的,还是女的?人义说,不告诉你。郑想笑道,是个女的,一定是个女的。人义说,'我不和你啰嗦了,你接着"爬山"好了。郑想说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人义空手回到家外家,说,我只能和你睡一张床了。你说床上能放树枝吗?我看就不要放了。人义钻进被子里。石荫却钻出被子,穿衣服,这个家是你的床是你的,你有充分的权力睡在上面,我去和衣睡沙发。人义的阴谋彻底破产,他也死了那条心,说你睡吧,我去想办法。
人义离开家外家。
他没有回家,他钻入车内,打开空调。在车内调过情做过爱,但还没在里面睡过一宿。人义有完全的理由睡在里面。人义听说在车里开空调过夜死过人,为防止意外,他将窗户留出合适的缝隙。
第二天早上,人义是这幢楼起得最早的。时间是六点。由于是冬天,清洁工还没出现在街头。他进入家外家时,石荫还在睡。他弄出的声音没有把她弄醒。人义想起早些年他和传西很多时候都是在清早造爱,他还不经意地听人说过许多夫妻都选在清早造爱。人义走到石荫身边吻她。石荫被弄醒了,她调动全身的力气对他进行了拒绝。人义说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说出的话是可以收回的,我不笑你说话不算数,每个人都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只要对方不计较,你还是好同志。石荫滚到床边并跳下床,说黑夜终于过去,你的目的更加达不到了。
人义和石荫坐在桂城开往广州的列车软卧上,这间软卧被他们包下了。包厢位于车厢中部,这样的位置很少有人在门前停留。进入包厢后人义观察了左右,看看这节车厢坐着些什么人。如今坐包厢的大都是大款,早年清一色大官现象已不复存在,官们都坐飞机。人义没有发现可疑人,回到包厢,他试了试锁。结果锁是好的。
选择火车而不乘飞机,石荫有她的理由。张易民几乎是不乘飞机的,张易民说有个算命先生告诉过他这辈子最好不要乘飞机。石荫知道那个算命先生胡说八道,张易民给他钱少了,他就给了张易民一个阴暗的尾巴。石荫指望在火车上逮住张易民,能够在广州火车站逮住他也行,如果乘飞机,这个机会就可能错过了。人义当然知道石荫是病急乱投医,像一只无头鸟毫无目标地乱飞。但一对男女坐在一间包下的软卧里,的确是一种浪漫,面对这样的好事你没有理由拒绝。作为一个男人,你要穷尽你的殷勤,你要穷尽你的诡计。人义就围着石荫团团转,为她倒开水,为她剥橘子皮,为她捶背,为她整好床铺。人义还把软包门反锁上了。
石荫受用了一些人义给她的殷勤,说把包厢门打开,我要出去寻找张易民。
人义眼睁睁看着她从身边溜走。石荫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包厢,她的目光在这列火车所有旅客身上停留过,厕所也检查过了,都没有张易民的影子。这两个多小时里人义坐立不安,焦渴难耐,上铺的被子被他翻成一团,石荫给他的寻找张易民的路线草图被他揉成一团。在最后的半小时里他还拍打了车厢和自己的屁股。
石荫进包厢后上了门锁,人义眼睛大亮。但人义没想到石荫的脚向他的脚踢来,身子被她双手推到床上,手还掐住他的脖子。她愤怒的话语随着动作蹦出她的小嘴:我叫你放走张易民,我叫你放走张易民!人义不作任何反抗,任她施暴。但是石荫的力气大都用在咆哮的声音中,没用到她的拳脚上。她对人义是形式上的施暴。人义就皮毛不伤。
车钻入一个长长的隧道时,石荫终于停下她愤怒的拳脚。窗外灯火如飞,声音如潮,石荫内心充满了恐惧;列车出洞后行驶在无人的野外,如墨的黑色涂抹在车窗上。石荫扑在人义身上,说我害怕,搂紧我好吗?人义搂紧她,说不怕。
四十四
石荫的恐惧在人义温热的体温中渐去渐远。她欲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可是身子被人义扣紧了。她说,放开我。人义却搂得更紧,他说这是个令人永生难忘的良宵,你不想做点什么吗?不想让记忆更加有内容?石荫说放开我,双手猛推他的胸膛,试图想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人义身子翻过来把石荫压在下面。石荫说你敢强奸我?我要和你拼命。人义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放开你,让你自由让你愧对我。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开始对你失望了。人义说着酸溜溜痛楚楚的话松开他的手。
次日早上七点钟他们抵达广州火车站。出了站,石荫把行李丢给人义,独自去寻找张易民。人义把目光投向广场上黑鸦鸦的人群,他看到了一张张疲惫而匆忙的脸。人义知道石荫到车站里捕捉张易民比起昨晚在火车上难多了,车站里人是流动的变化的,你就是有一百只眼睛也无法看清每一个旅客的脸。人义到小卖部买来一本杂志,初步想法是期望看完这本杂志等来石荫。人义已好多年没有长时间坐在这里体验候车室里杂乱无章、人声鼎沸的场面了,上大学时寒暑假经过车站的情形不期而来。那时的纯洁和对车站人声的偏爱,成为他如今自嘲的资料。人义书是看不进了,他的目光环视,捕捉石荫,并在心里对这里的一切严厉拒绝。石荫迟迟不归,人义的心痒痒的,十分难受。
人义打石荫的手机催她快点返回,不要再做无用功。石荫说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你就害怕了?你这个意志薄弱的家伙。什么叫无用功?告诉你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有用的。人义说我受不了了,我的困倦锁住了我,我要到附近开一间房等你。石荫说,不行,我们的住地不在火车站附近,我们要到张易民喜欢住的那家酒店去。人义说,我要上厕所,我不可能提着这些行李上厕所,请你快点返回。石荫说,懒人尿多,我不回来不行了,你这个狗东西。
人义上完厕所回来,石荫又扑进人海。上了一趟厕所人义全身舒服多了,因为他这一趟上得很久,共花了40分钟。人义在厕所里待的时间是三分钟,其余时间都用在吸烟和与卖货员聊天上了。可是他恶意的行为,激起石荫的愤慨,她说,我原本是决定离开的,现在你有意对抗,我改变主意了,我还要去寻找一两个小时。于是她第三次扑进了人海。
结果如大家所料,石荫什么也没捕捉到。
他们住进张易民喜欢住的那家酒店。石荫一共登记了两个单间,她还是原来的理由:张易民回到她身边之前,不让人义碰她一根毫毛。人义脸当场成为苦瓜脸。人义走入他的房间,倒在床上睡觉。石荫来敲他的门时,他拒绝开门。石荫在外面劝说了一阵,见人义不理不睬就离开了。
一觉醒来,到了下午五点。人义打石荫的手机,是关机的,房间里也没人。后来服务员告诉他石荫退房了。
联系上石荫整整过去了48小时,石荫在中山市。人义说不要抛弃我,既然要抛弃我干嘛要让我陪你出来?石荫说,我对你表示强烈的抗议,但我的抗议已经过去,你来中山吧,我在这里等你。
到了中山市,石荫按照草图上的路线与人义分了工,定为三日后在D市M镇张易民的老家会合。人义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大海捞针的事,人义是不干的。他与石荫分手后,仍旧停在中山市为公司作市场调查。畅通有他很大比例的股份,他要为公司的前途作最大的努力。广东是电子产品大省,人义他们的产品在广东市场占的份额一直不高,这让畅通公司全体员工很头痛。人义在搞调查过程中几乎把找张易民的事忘到脑后。石荫常打电话来监督,人义说我正在找,不找张易民我能干什么?石荫无法判断人义不在找张易民,就算她跟踪他也不敢说他没有找寻。在街上走着,从这个单位走到那个单位,你能说他不是在找吗?
不过他到达计划中的最后一站时,差点露了馅。人义说自己工作太辛苦,又没人请他吃大餐,他应该作自我慰问。他以高价找来一个多陪女,先在一家豪华饭店吃好喝好后,把小姐带到他的房间。到了肉体接触时,人义的手机响了。石荫说,你在干嘛?你这种喘气声像在做爱。你在嫖娼?人义吞下粗气说,没,没有,我找张易民已经快三天了,在每座城市我都不坐车,把警惕的目光投向每一个人。三天下来体力消耗很大,现在我仍走在大街上,我能不喘粗气?三天不见你了,突然听到你的声音能不激动,能不喘粗气?石荫说,如果是真的,也不能使我感动。寻找张易民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吃点苦、流点汗都是理所应当的。人义说,我没有表功,也没有叫苦,我是说明情况。两人没有交流寻找张易民的心得体会,因为这没有什么好交流的,连人都没找着,还交流个什么劲?
按照预先约好的时间,人义和石荫同时到达D市M镇。
人义发现石荫消瘦了许多,两片脸变成薄薄一层,血色在不停的奔波中褪去不少。人义控制不住自己发出了怪笑。但是他的这种怪笑使他获得了石荫的两记耳光。她说,叫你出来寻找张易民,你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脸色还是那么好,精神还是那么好,你对得起我吗?人义蹲在地上双手揉搓双颊,说你这一顿狠抽,我的脸色就更好了,我要谢谢你有力的双掌。人义双手握成一个拳头,向她致谢。M镇的人也和全国人民一样喜欢看热闹,他们把人义和石荫团团围住,用M镇土话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