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义直接走到车边。他低头检查车底。自从石荫告诉他,他们碰上张易民后他的警惕性就非常高,开始时不敢开车,现在他敢开车了但每次要进行细致的安全检查。佟月说你在看什么,快把车门打开,床上睡不成我要在车上睡。昨晚我和他们打了一宿麻将,困死了。人义不理她,安全第一,他才不理她。佟月用脚蹬车门,蹬出几个鞋印。
小车启动后人义说,打了一宿麻将不在家休息出来捣什么乱。佟月说都让石荫给揽了。才七点钟她就打我的电话,说她老公留下一张字条跑了。跑了好,她着什么急?这是多自由的生活。车到街上,人义把车停靠在边上,说张易民跑了?佟月说人家老公跑了关你什么事,你倒是开车呀。人义说,我不开车了,你打的回去吧。佟月说,不,我要跟着你。
人义跳下车,走到右前方十米的地方给石荫打电话。石荫说,他跑了,把所有的存款都拿走了。人义说他可能回了老家。石荫说,她前妻与他誓不两立,公司被他前妻侵吞,他不会回老家的。人义说,我能帮你什么吗?她说你能帮什么?什么也帮不了。
佟月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她知道车在人义就在。在人义打电话时她睡着了。
与石荫通电话后人义全身轻松下来,从现在起他不必时时防着张易民,不必再提着胆子和石荫睡觉。
人义和佟月在一家小餐馆里吃了便饭,人义认为把佟月甩掉的最好办法是带她到人义家里。佟月上车后闭上眼睛再睡。这样佟月就被带到了人义的家中。传西和她的牌友们仍在打着,佟月见到麻将精神大振,说谁让给我位置?但是谁也不让给她位置。佟月就坐在传西旁边看。
人义走入他的房间,反锁上门,躺在床上。
佟月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上楼。所有敞开门的房里都没有人义,她猜想人义在紧闭大门的那间房。她轻轻敲门。她说人义开门,快开门。人义说,不开,要休息你到其他房里去。佟月说,躺在其他房里我睡不着,我只想躺在这间房里。人义说你休想。
三天之后的下午,人义从外面办事回公司。在门口他被门卫叫住了。人义刚停好车,门卫和一个男人就走近。人义说,你找我?那人说,是的。我们见过。人义说,的确有点面熟,不知你是哪位?那人说,我是张易民。人义说我不认识你,你走吧。张易民说我不走,我是来找你的,干嘛要走?你睡了我老婆,我来见见你都不行吗?人义后退两步说,你想干什么?张易民摊开手,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和你谈谈。人义不想回避,相遇了就不该回避。他叫张易民跟他往楼上走,走到电工办公室,就把张易民带进去。老胡在里面。人义对老胡耳语,叫他喊两个保安来。保安很快就来了。人义叫保安看看张易民有没有凶器。保安在张易民身上搜了一遍,说没有。人义心想如果发生肉搏战,他是能对付张易民的,便叫他们到外面去听候使唤。
人义与张易民保持一定距离,说你不是席卷家中所有存款离家了吗?张易民说你们的感情发展果真很快,她什么都跟你说了,我很放心。你说得一点没错,我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但是这些全是我的血汗钱,那个骚货什么也没有。我走了,我女儿和老婆就交给你了。这是我来的主要目的。人义说荒唐,我是不会帮你养老婆女儿的。你心太黑,你可以不管石荫,总不能不管女儿吧,那是你的骨肉。张易民说我的骨肉够多的了,少一个多一个我不在乎。我要走了,你帮我照看老婆孩子但别指望我给你钱。婷婷有一个生父,还有一个养父,她应该是幸福的。
张易民站起来,伸出手欲与人义握手。人义说你的手太脏,我不和你握。除非你回到南市,回到石荫身边。张易民将他的手看了一遍,自嘲地笑笑,然后插入口袋。他的两手空空,谁也不知道他的行李存放在哪里,他即将往哪里去。人义说,我给你一定的补偿,你答应我回到南市,不回南市也行,只要和石荫在一起上哪里都行。张易民说,你比我更荒唐,你居然让我照顾你的情妇。这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恐怕你做梦也做不到。
张易民抱拳向人义告辞。
人义呆呆地看着他下楼。张易民到了院子里,人义追下去,说我们能不能再谈谈?张易民说,没什么好谈的,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人义说,我们坐下来,静静地坐下来后就会有谈的了。张易民抬头仰望天空,身子转了一圈,说,不行。人义说我们谈谈与天气无关。张易民说,我们两清了,你睡我老婆,我让你照顾她们母女俩。仔细想想你是赚了的,这是一个不平等的条约,你能够长驱直入我战斗过的地方,而且是永远。人义说我不要占这种便宜,我只希望你回到她们母女身边。张易民说,办不到,你的钱买不动我,我的存款足以让我吃一辈子,即使用完了我还可以向我儿子要,我前妻驱逐我,儿子从来就不这样。
除了钱,人义拿张易民是没有任何办法的。钱对张易民都不起作用,人义还能干什么呢?
张易民大步走出畅通公司大门。
四十二
人义开车跟踪,但是出了公司大门,再也不见张易民的身影。人义打通石荫的电话,告诉她张易民刚刚离开。石荫说你不该让他跑掉,中国这么大,世界这么大,我们到哪里找他?你是有责任的,追捕张易民的任务要让我们两人共同来承担。石荫的牌气很大,电话里传出她拍桌子或者沙发的声音。人义说,跑了张易民不是还有我赵人义吗?石荫说,你能代替他吗?婷婷会叫你爸吗?你能给我100万吗?人义说,你的计划是失败的,你陪他睡,为他生育女儿,最后落得人财两空,你太失败了。石荫说,我不要你来教训我,我要你把他找回来。
人义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坐在办公室时怎么也工作不了。他走入萌子的工作室,默坐在她对面,像个等候接待的来访者。20分钟后萌子才递给他一杯热饮料,但萌子仍旧不理他。人义情绪稳定不下,他又走入郑想的办公室。郑想正与人打电话,人义坐下,他手中握着萌子给他的热饮料。郑想并不回避,兴趣盎然地聊着。人义上去把他的电话掐断。郑想说,领导真体贴,亲自为下属挂断电话。人义说这样无聊的话放到家里说去。人义再次坐下后,一言不发。郑想说,你这么干坐着,我心里没底。
人义默默走出郑想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人义跟他远方的同学通话。刚开始他东扯西拉,后来想到了尹小露。他问对方尹小露怎么样?对方说我也很久没和她联系了,我一直以为你和她有联系,你们的产品不是在B市很畅销吗?人义说,尹小露他们公司造产品离不开我们的产品,但她离开我好久了,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看我一眼的意思。我恨她,但更恨张易民。对方说,她离了?嫁了个叫张易民的老公?人义说,什么乱七八糟。放下电话人义还是没有排遣掉内心的慌乱和惊恐。他的目光在漂亮的墙纸上移动,好像在看一部宽银幕电影。画面只有石荫和张易民,挥之不去,欲罢不能。
只有去喝酒。人义约了郑想、萌子和公司里的另外两个小伙子。到达一家饭店,人义说今晚我们先喝三盅才吃菜。人义说了,他们不敢不执行。完成第一项,人义又作出第二项喝酒的规定。人义喝酒速度之快,是他们从来没见的。萌子认为要坚决制止人义这种酗酒行为。她把他的杯子抢过来,倒进自己的嘴里。人义说,你的嘴不是我的嘴,我的酒不能灌到你的嘴里。人义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把酒倒在杯子外面,把鼻子当做了嘴巴。他以为喝进去了,也要求郑想他们喝。萌子说我们不要喝醉,都醉了谁把我们送医院?我们必须用温开水来应付我们的赵总。
最后他们送人义去医院,萌子自告奋勇地守候他。液体进入他体内以后,人义安静下来,一会儿就睡着了。萌子抚摸他的脸,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瞅四下无人,俯身亲他。
连续数天冷风冷雨,桂城风景树的颜色再一次变老。没事的桂城人很少上街,他们都缩在室内,用一种不友好的眼光看着窗外的风光。石荫在这天上午来到桂城,带来一身疲惫和冷风。她脸色看上去有些像落叶后的树枝,头发乱了,衣着也没有以前讲究。见到人义她面无表情,机械地上了他的车。人义把她带到一家旅馆,她说我不住旅馆,我要住你的家外家。人义说,不怕郑想骚扰吗?石荫说,我一无所有了,我怕谁骚扰?人义就拉她到家外家。这个时候郑想不在家,楼道上也是静悄悄。
石荫躺到人义的床上,像一摊泥。人义在她旁边躺下,石荫转过脸说我不想见到你,只想见到张易民。人义说不要这样。他双手去扳她的双肩,但是没有扳过来。人义说我不信扳不动你,你就是泰山我也要把你扳过来。他半撑起身子,将她扳成四肢朝天,然后压上去。她说我现在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的心贴不到你的心上。人义自讨没趣,身子一滚站到地上。他走近窗台,撩开窗帘的一角,看窗外的人流。石荫拍响床板,说你给我把张易民找回来。人义说,人海茫茫你叫我去死还方便些,我不是警犬,我无从找起。张易民走了就让他走好了,他算什么东西。石荫说,张易民离家出走使我的生活残缺不全,使我有掉东西的切肤之痛。你手里提着一包垃圾要到前方扔掉,走在路上时你突然发现垃圾没了,你心难道不空落落的吗?难道不会遗憾?这些年我和张易民打打闹闹,连性生活也不常过,我不喜欢他,巴不得他去死,可是他真的走了我受不了。即使张易民是一只不受欢迎的猫,我也舍不得把他扔了。人义说,你还是爱他的。石荫说,我不爱他,一点也不。
人义想她是想要回那笔钱,但这样说有可能伤她的自尊。人义说,这么多年了,你没积攒一点私房钱,像所有的二奶一样?石荫说,他拿走的一半是我的私房钱,他设法搞到了我存折的密码。他只有初中文化,但智商很高,你想想他以前能赚那么多钱就知道他智商有多高了。以前我是想得到他的钱,再得到另一个男人的爱。可是我现在一无所有。人义说,我的爱呢?她说如果你有情有意,就马上把张易民找回来。
人义坐在床沿,他说外面好像有动静,可能郑想回来了。石荫说外面的动静和郑想有我的事重要吗?我和你说事你却把注意力投到外面,你是这样爱我的吗?看来我的真爱还要在茫茫人海里寻寻觅觅。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人义就出去了。他敲开郑想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女孩说你找谁?人义说我不找谁了,你把门关上,把你们的秘密全都关上。
人义出门时没带钥匙,他摁响门铃说,开门,我要进来,我被锁在外面了。石荫不理他。人义再次摁响门铃,说了同样的话。石荫走过来,说,你进来我是答应的,但你不能碰我,在张易民回到我身边之前你不能碰我。人义说我答应你。石荫把门打开,又回到床上。
当天晚上,人义要回家住。石荫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不碰你是不可能的,我没有这么好的控制力,我想你也没有。石荫说,这是对我们俩爱情严峻的考验,你听说过一条树枝的故事吗?说的是一对男女去到乡下住在两间相连的屋里,他们以一根树枝为界。我对你的考验太晚了,看来在你心中从来就不会有什么树枝。
新闻联播还没结束人义就回家了。细雨刚刚停下,路上湿漉漉的,浓雾紧紧锁住前进的道路。人义车开得极有耐心,他知道回到家也无聊。电视不好看,书也没有好读的。但回家后他坐在传西他们中间看他们打麻将。他们用麻将来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同样是一生,各有各的活法。传西他们有规矩,在一旁看"水鸭子"的是不能说话的,就是打起来了也不能站到某一边。人义对赌博不感兴趣,在"麻坛",传西他们有说不完的粗鄙话,如果有一个青春少年听了定会中很深的毒。他们已经麻木了,什么样的粗话都说得出来。八点半,人义离开他们。嘴巴不能动,只能用耳朵听粗话的场面是叫人义难以接受的。
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