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风挟着一阵桂花香,由北山向南边的垄田漫来,轻飘飘的,清淡淡的。田里劳作的社员们知道,不是北山脚下那棵楼高的桂花树开了花。那棵八月桂开的时候,花香浓烈,弥漫悠长,统新城公社都能闻到——现在学生们刚开学,田里的禾苗刚返青,社员们正在给田施肥除草耘耙,这时节,正是桂花要开的时候。但在田里劳作的社员们能从香气的浓淡及甜辣分辨出不是桂花香,而是桂花味的花露水香。
随着香气的渐浓渐近,田里劳作的男人们偷了一下闲直了直身,假装捏拳去捶腰,顺便拿眼去觊觎从北往南的机耕道:香气是从那里过来的。那里过来的是一个女人。
这位女人外着陶素色的干部装,领口被里边那的确凉衬衫宽大、雪白的衣领贴压着,把那头溜光黑发衬得更黑,把涂了淡胭脂的脸蛋衬得更迷人。她的干部服肯定私下改过,乡下的裁缝不会做这样的束腰。光这衣服,就足够让所有的人赞叹了,加上这个女人的身材,修长而挺拔,像一棵刚出林的新竹,高挑挑地幌在了竹林中。
这个女人在众多男人的眼光里显得十分得意,挺直了胸口迈着优雅的步子,下巴在黄昏的夕阳中扬得高高的,她几乎想伸展开修长的身子,双脚踮出戏文里白毛女的舞姿——在田野间跳舞了。
女人们则埋头蓐草,她们不用眼睛就知道是谁慢悠悠地过来了,也知道这个女人的装束,没有一个女人能及:村里刚过门的兰花嫂,虽说是村里的小学老师,穿着的中山装端端正正的,已是让很多人赞不绝口了,但与这个女人比来,就显得土;茶花姐从镇上的高中毕业回来,现在也在田间,脸蛋好看,但身材矮了,且穿着有补丁的衣服,成了乡下社员;只有北山脚下部队的女军官才有这样的腰肢及气势。但是那些女军官们不容易出来,况且军服太肥太硬,衬不出好身材来。
男人们的眼睛在夕阳底下全花了。他们的眼睛饱尝了夕阳下这美女的倩影,然后,屏住了呼吸,捕捉桂花样的香水味,让这些香味留在了自己的鼻孔里、胸腔里。
社员雷三阳埋头拔草,他的眼睛被秋风吹进了灰尘,堵住了泪腺,塞住了鼻子。甚好已是黄昏,没人看见他的样子。可他的心,已碎成了千块万粒。
妇女们则在埋头暗骂:“这个女妖!这个疯婆子!又出来卖弄风骚勾引男人了!”有的牙咬得酸溜,有的在田里吐了口水,有的将手中蓐下的稗草用力地向田埂上甩去,试图甩出心中那口恶气。
可这个女人完全目空一切。她满脸映着幸福的光彩,她几乎是在哼歌。不光哼给两边农田里劳作的社员们听,而且还哼给这夕阳听,哼给刚从山沟里溜出来的凉爽秋风听,也哼给自己听。
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她不用光着泥腿子下田干农活;不用为自己这一身衣服而发愁。如果愿意,她可以一天一种服饰。她每天的服饰都经过精心的考量及细致的做工:一件降红花格子的秋外套,衬一条黄色的军裤,像军官的家属一样;一件宝蓝色的女式中山装,衬一条海蓝色军裤,再穿一双乌亮的皮鞋,白色的袜子时隐时现;或者干脆穿一双凉鞋,雪白的袜子高贵地显耀着。她就像街上供销社的女店员一样:一年四季,衣服整洁,脚不露趾。她还有一套黄军装及海蓝的军官裙,能敞露出雪白的小脚肚。
如果她是军属,如果她是供销社店员,那么大家除了羡慕外就会习以为常。关键是,她是一个癫婆。一个整天就只知道傻笑,现在又没人管的癫婆。
如果她是一般的癫婆也会让人熟视无睹,但她不是。她是会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花季癫婆。
两年前,她因为一个军官转业而疯掉了(那个军官因工徇职,对外宣布转业)。那时,北山脚下的张屋关了她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命保住了,但是人疯了。疯了后就染上了军官们和公社干部们才有的散步习惯。每天黄昏出来散步,散在暮色里,夜色里。
这样一个疯女人让人产生无穷无尽的感慨及猜想。
“小红癫婆,你真香!”路过的牧童石头一语砸破了黄昏的暮色,砸起一天的彩霞。
石头的话直白,又让人回味无穷:小红这个名字多好听,后面又加了一个癫婆;癫婆的命运让人怜,后头又加了一句“你真香”的夸奖。
农田里的男女听了都发出了笑声。小红癫婆扭头看着身边的水牛及石头,傻呵呵地笑,说:“傻小子,你快长大。长大当兵去!”
田野里的笑声从平和到爆发,像放了鞭炮一样,惊扰了头顶上的那群蝙蝠,蝙蝠风一样逃到了远处。
笑声过后,只剩下水牛的脚蹄声和石头的鞭子声。鞭声是抽头顶上一团一团的蚊子发出的。石头完全不懂小红癫婆的话,因此与头顶上的蚊子较上了劲。
然而,机耕道两旁劳作的乡下男女,又陷入了黄昏这个小红癫婆出现的局里。
听早起捡狗屎猪粪的人讲,小红癫婆每次凌晨回家,衣服及头发都乱乱的。有时她头上戴着一朵田埂上的野花,有时胸前捧着一捧;有时双手拽着衣襟,估计衣服上的扣子被崩飞了。不管怎样,脸上永远是傻傻的笑,痴痴地笑。男人们猜着夜晚是谁干了好事,女人们猜着是哪个女人守不住自己的汉子,让他们钻了空子。
晚霞褪去了艳红的色彩,天空与大地渐然成了黑白电影里的景象,禾田里的稗草不好辨认了,就有女人提高了嗓子喊:“队长,还不收工!是拔草还是拔禾?”
队长在田埂上抽着烟,没有放话,显然是被刚才的笑声乱了心智或不满意社员们的进度。他在田埂上走了几个来回,吐了嘴里的烟卷就抬高了脚往村子里走,等于发出了休工的通知。田野里劳作的人都直了腰,往田埂上走。
这时,机耕道上传过来小红癫婆的尖叫及哭泣声。
一会儿,又传来了男女的对骂声及打斗声。社员们驻足,听了几声叫骂便知道是雷三阳两口子在斗闹。
雷三阳打了他刚过门的老婆李小花的耳光,因为李小花上田时,将手上沾满泥巴的稗草扔在了小红癫婆的身上。那么干净的一身全被弄脏了。雷三阳便奔过去揍他老婆。他老婆不罢休,疯了一般去扯雷三阳,被雷三阳摔倒在机耕道上。幸好机耕道是泥路,伤不到人。但伤到了李小花的心。她干脆就坐在了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天杀的!她是你的姘妇啊!怪不得……”
“再说!再说!”三阳愤怒的吼声镇住了李小花,打断了她的话,却让人听出了话外之音。
两口子打闹不是大事,几个少妇与李小花站在了一起。她们拉起坐在地上的李小花,嘴里叽叽喳喳地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其他人只当看了一会儿热闹,笑着赶着暮色回村。
知情的人都知道,雷三阳是小红癫婆的表亲。虽说那种亲戚扯了很远,但雷三阳请媒婆跨过小红家的门槛。当然,那时怎么可能:小红的父亲是水电站上的人,管着这一片公社的电,只要小红愿意,她可以坐在圩上的某间商店,看着那一罐一罐的糖果、杨梅干、饼干;或者管着那一柜的解放鞋;或者对着布票拉了皮尺,掀了布匹用锋利的剪刀给大家剪布;闲时就坐在柜前,嗑着瓜子;要不就用灵巧的手织着永远织不厌的毛线衣。她怎么能与雷三阳对上相呢?
不可能!如果不是那个“转业军官”,那她不会这样傻笑着走在这个傍晚里,被人扔了一身湿泥,还引发了两口子的斗闹。
听人说,雷三阳结婚前曾跟踪过小红癫婆,在机场草坪上对着小红哭着说要娶她。然而,小红癫婆已经不认识他了,指着他笑着说:“傻小子,你是兵哥哥吗?”
那夜,雷三阳像一头黄牛一样在机场上哭,被守飞机的兵哥哥送回了村子。虽然这样,村子里的人认为雷三阳是条汉子,不敢说笑他。
小红癫婆看着扔泥巴的女人被男人打,转涕为笑。她几乎像小孩子一样拍了巴掌,并不失风雅地从口袋里捏了香喷喷的手帕,噘了嘴皱了小眉,仔细地揩了身上的泥巴。然后,优雅地举了步子往暮色的深处走去。
往日,她的家人会来守候着她,怕她吃亏。后来听说在电站上班的父亲犯了错误,卷了被盖回家,大病一场。整个家都忙着救有用的人。这样的一个癫婆,多余人,就渐渐不被家人上心了:生死由命,荣耻由人!
暮色的深处就是南面的一片“荒野”,那里是一片广阔的机场。有飞机起飞的夜晚由哨兵们把守着;不起飞的日子,则由人通行,任牛放牧。
飞机跑道宽广得看不到边际。你可以闭上眼睛由东向西或从南到北走,几个时辰都不磕碰;跑道西头的乱葬岗,让人害怕得丢了魂魄,也是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现在,小红癫婆往南边走了,就不免让所有男人想入非非。
“小红癫婆,回去!夜里有鬼!”暮色中有人好心地警告说。
“嘿嘿嘿!”小红癫婆傻笑着,继续往前散着步子。看来她是不怕鬼的。可能,一个人疯了,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让她害怕了。
休工的村民都走得光光的,连打老婆的雷三阳也没有留步。他卷了一筒烟,狠狠地吸巴着回村。
人家都不留恋,其他的男人就不敢再去嗅闻这夜色中的香气了。就是嗅着了,家里有婆娘,年轻的小伙子们又碍于面子及名声,只敢用夜幕掩盖了心中的念想,乖乖地往村子里走。要不然,家长们就会给孬脸色看。这是个名声至上的年代,每一个人的面皮都是薄的,干净的。
也是,本来依张小红的条件,可以配上这乡村的任何一个后生。可偏偏人家是为兵哥哥而疯,就没有人敢越这“雷池”半步了。现在,虽然红癫婆的衣服那般得体,身体那么修长,脸蛋那般红嫩,家境那般好,扰了多少男子及后生的心,但谁都没敢向她家提过亲。退一百步讲,即使张小红没有疯,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游走就让人多疑:她是不是真的被夜幕里的某个“鬼”害过呢?谁敢去提!
小红癫婆扰着这个乡村的夜,就像她身上的香气,久久弥漫了乡村的田野及整个村庄。那香气又像施了魔法一样,让这夜幕里一些人不得安宁。
晚稻的这个时候,都是缺水的时节。每个晚上队长都要指派人员去禾田里放水和防水,以防邻队做了手脚。放夜水原本是件苦差事,谁都不愿意熬通宵,而且时刻观察水的流量及填补田埂上的漏洞,又得提防被人挖了堤潭。喂一夜的花脚蚊子不说,只抵白天半天的工分,次日下午还得上工。
这些天,由于张小红的出现,让许多人自告奋勇地向队长要任务。队长狡猾地盯着那些人说:“你们是强劳力,哪有劲使在这方面!门都没有!”
今日的晚饭后,“烂风箱”接到放水通知。他换了一套黄色的假军装,提了马灯及铁锹就吭哧吭哧地来到队部去领灯油接受任务。那几个自告奋勇的汉子看着老光棍前来,都没话说,闪了身子逃回了家里,生怕被别人看出什么来。
“烂风箱”一会儿提着马灯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夜色里。
不久,他将马灯关了,扔在了路边。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能在漆黑的夜里看清任何东西。他觉得马灯浪费煤油,而且容易暴露目标,让偷水的人有机可乘。因此,“烂风箱”一进入夜幕中就消失了。
在浓浓的夜幕里,除了他走急了像“烂风箱”一样的哮喘——嘿一声长嘿一声短地出现在溪头及生产队的各块禾田以外,就剩下晚风轻轻地抚摸着刚返青的禾苗声。
禾苗声是欢快的——丝拉拉,丝拉拉,水稻们在夜的宁静里低声吟唱。
偶尔,北山林里有一声没一声的猫头鹰的“呕——”“呕——”苦叫,让人觉得这么漆黑的夜里到处是阴森恐怖。三年困难时期,村子里死了不少人,有些埋都没埋好,在炎热的夜里时常飘出些蓝色的磷火,使人心惊胆寒。现在,秋风起了,没有磷火闪现,四周一团漆黑。除了远处部队的路灯,就只有天上的星隐约可以看见。
虽说夜里的鬼魂可怕,但还是不比人可怕。
“烂风箱”从溪头一路沿着水沟而走,一直走到最南端的水田,就靠近了部队的机场。
他像魔鬼一样到空旷的机场跑道去了。
雷三阳夫妻的斗闹,在村民看来两口子回到家里,上了床就会平息此事。没想到,李小花想来想去觉得亏。她的娘家有六个哥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她。今天雷三阳当着村民的面打了她。她越想越无法忍受。晚饭没吃,丢下农具就转身去娘家。
她娘家又不远,不消半个时辰就可到。雷三阳的母亲追出去,人没有追回,回家就赶儿子去追。雷三阳本来心里就有气,要不是新婚,他才不去向丈母娘低三下四地认错。
雷三阳追出去的时候,李小花的影子已经不见。他磨磨蹭蹭走了一会,眼看就要到丈母娘的那个村子,他犹豫了片刻,在村子边上抽了两支烟,脚像着了魔一样改变了方向,他朝南头的机场跑道去了。
前些日子,他每晚都会失眠。他很想去守候这个疯女人,但他没有理由去。自己都结了婚,凭什么?凭那遥远不着边际的表亲?他不怕六个舅子打他,自己也要面子。但是今夜,他去追自己的老婆就有了走出这个村子的理由。他的心就到了那片空旷的机场跑道上,他想见到这个浑身散发香气的,衣冠整洁的张小红。他怕夜里的什么东西吓到她,或者不怀好意的坏人欺负她。
今夜没有飞机起飞,傍晚气象台的那根高杆上没有挂那张长长的布袋,机场跑道就不会受管制。雷三阳借着星光急急地往那边走。
路不远,他觉得他的心在痛。不是为李小花出走而痛,是为张小红而痛: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说疯了就疯了!如果换成别人,他可能不会那么关心,可是他托媒婆买的那一篮子彩礼提到了人家门槛里,就觉得与他扯上了关系。
跑道上空旷得让人仿佛走进了宽阔的海洋里,天边就贴着地面,四处安静得只有蟋蟀在叫。指挥台在远处像一个巨人蹲在那里思考难题。雷三阳快步地在跑道两边的草坪上走,放眼去搜寻张小红。说不定她就坐在那儿数星星或者唱歌。
他深吸了鼻子,顺风去寻找下午的那种桂花香。不多久,他的眼睛里终于闪现了一点黑影。他兴奋而又紧张地朝那点黑影走去。还没走到,他就听到“烂风箱”哮喘的声音以及张小红的呻吟声,他的头脑就一下懵了,仿佛被人当头一棍。他的双脚无法再往前走,就软在了草坪上。
他看到头顶满天的星都碎了。
不知过了多久,雷三阳仿佛听见了张小红哼着《卖花姑娘》走远了。本来这歌听着让人心酸,小红癫婆却唱得高兴。让躺在草地上的雷三阳几乎是想用头撞地。他把头埋在了草地里,像只鸵鸟躲猎一样。
他听见了哮喘声停在了身边。
“嘿——嘿——三阳,你小子也——来啦!”“烂风箱”打趣地说。
雷三阳愤怒地扭转身子,盯着“烂风箱”。良久,从嘴里迸出一句话:“烂风箱,你要娶了人家!”
“嘿——嘿——”“烂风箱”坐了下来,他说:“我凭什么娶她!你以为就我睡过她?”
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光棍,满脸皱纹,一口黑牙的瘪缩人,竟然也说这样的话。雷三阳几乎就挥了拳头打过去。
夜色掩盖了他的怒气,“烂风箱”没看见,他继续说:“嘿——嘿——很多人骑过。你也想骑!你不想骑还来这里干什么?”
“说什么?”雷三阳冲过去拎住了“烂风箱”的衣领,说:“你不是人!是畜生!”
“嘿——嘿——怎么你小子敢打叔?”“烂风箱”惊讶地看着雷三阳黑夜中眼睛里的怒火。
“打你又怎么样?我明天就捆你去派出所,你蹲班房去!”
“嘿——嘿——你告我?我就告你!你不是也来了?”
“我来?我来……我来就是看张小红不受欺负!”雷三阳将“烂风箱”掀翻在地,急得说不出话来。
“嘿——嘿——你捆我?去,派出所,还要把,队长,捆去;嘿——嘿——也要把,打屠佬,捆去;去捆啊!”“烂风箱”断断续续地为自己洗罪,把一串罪人全扯出来。
“你不是人!你们都不是人!”雷三阳骑在了“烂风箱”背上,拳头雨点般下去了。
“嘿——嘿——哎呀,哎呀!你敢打?我是你叔,再打?”
“你凭什么不娶人家?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老光棍!”
“嘿——嘿——哎呦!哎哟!老光棍?老光棍也要脸面!”
“你还要脸面!一个癫婆,这样也能下手!你还要脸面?你简直猪狗不如!”
“嘿——嘿——哎哟,哎哟,我的腰!我的腰折了!”雷三阳打累了,他放了身下的“烂风箱”。
不知啥时,一行泪就淌在了脸上。
“烂风箱”爬起来,双手揉着腰,嘴里“嘿——嘿——”地喘着哮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嘿——嘿——三阳,你敢打!嘿——嘿——我,我告诉,你老婆。”
“你告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如果对张小红做了那样的事,早就把她娶回家了!我不会不负责任!你告吧!”
“嘿——嘿——你刚结婚,你怎么对这个疯婆子上心?你也敢出来!”
雷三阳没有理会“烂风箱”,他似乎头痛得无法忍受,抱着头嗷嗷叫着在地上打滚。
“烂风箱”乘机悄悄地溜走了。
小红癫婆的影子也早已消失了,连她身上的桂花香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有人扶起了雷三阳。
扶人的不是别人,是他的老婆李小花。
她拍着雷三阳身上的衣服说:“回家吧!你的话我听到了。你是个好男人!”
她的身后,是六个高大的汉子,每个都像门那般高大。
他们的老大丢下一句话:“好好过日子!”然后转身走了。
在黑色的夜里,雷三阳像病号一样被李小花扶着,他的心像塞满了黄连一样苦。
李小花自责地说:“我今天不该扔泥巴。一个人,疯了,就已经——够可怜了!”
雷三阳捏着老婆的手,鼻子一阵酸,心口一阵痛,说不出话来,满眼全是泪。
迎面扑来一阵花香:浓浓烈烈的,又清清甜甜的。这一次,真的是北山脚下那棵桂花树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