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原风景》一曲,是日本陶笛家宗次郎创作的。我是一听倾心,再听倾肺,是倾心倾肺了。
其实,令我惊异的不仅是乐曲本身,还有,演奏乐曲所使用的乐器——陶笛。这是一种极古老的乐器,大约公元前2000年,在南美洲就有了粘土烧制的器具,可以吹奏简单乐曲,被认为是最早的陶笛。16世纪流传到欧洲,不断得到改造,由一孔发展到多孔,音域随之增加,吹出的声音,更是清丽婉转。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一个叫明田川孝的日本年轻人,在德国第一眼见到陶笛,立即被它迷住了。他对这种乐器进行加工,制作出十二孔日本陶笛,风靡日本。随着陶笛在日本的风靡,日本出现了许多陶笛演奏家,宗次郎,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个。
跟明田川孝一样,宗次郎也是第一眼见到陶笛,就被迷住的。后来,他干脆自己盖窑,亲自烧柴,制作属于他自己的陶笛。当我听着《故乡的原风景》时,我总是不可遏制地想,这是泥土在欢唱呢。那些沉默的泥土,那些厚重的泥土,在懂它的人手里,变成亲爱的陶笛。一个孔,两个孔,三个孔,四个孔……孔里面,灌着风声,草声,流水声,鸟鸣声……这是故乡啊,是魂也牵梦也萦的故乡,是根子里的血与水。他给它生命,它给他灵魂,那是怎样一种交融!
我以为,真的没有乐器,可以替代了陶笛,来演奏这首《故乡的原风景》的。在远离故乡的天空下,我静静坐在台阶上听,一片落叶,从不远处的树上掉下来。天空明净,明净成一片原野,秋天的。原野上,小野菊们开着黄的花,白的花,紫的花。弯弯曲曲的田埂边,长着狗尾巴草和车前子。河边的芦苇,已渐显出霜落的颜色。有水鸟,“扑”地从中飞出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风吹得沙沙沙的。人家的炊烟,在屋顶缭绕。间或有狗叫鸡鸣。还有羊的“咩咩咩”,叫得一往情深,柔情似水。
如果是月夜,则会听到很多梦呓的声音:草的,虫的,树的,鸟的,房子的……它们安睡在亲切的土地上,安睡在陶笛之上。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月光在窗外落,像雪,晶莹的,花朵般的。世界是这样的宁静,宁静得仿若人生初相见。初相见是什么?你的纯真,我的懵懂。如婴儿初看世界,一片澄清。
一个中年朋友,跟我描绘他记忆里的故乡,他肯定地说,那是一种声音,黄昏的声音。那个时候,他在乡下务农,挑河挖沟,割麦插秧,什么活都干。每日黄昏,他从地里扛着农具往家走,晚霞烧红天边,村庄上空,雾霭渐渐重了。这时,他就会听到一种声音,在耳边流淌,欢快的,欢快得无以复加。他的心,慢慢溢满一种欢愉,无法言说的。“你说,黄昏到底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呢?”多年后,他在远离故土的城里,在一家装潢不错的酒店的餐桌上,说起故乡的黄昏,他的眼里,蓄满温情。
我以为,那一定是泥土的声音,那些饱吸阳光与汗水的泥土,那些开着花长着草的泥土,那些长出粮食长出希望的泥土……除了泥土,还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如此亲近?
马儿嘶鸣着,褐色的鬃毛,是黄昏里长出的另一种草,顽强,坚韧,金光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