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钢琴,不能不听林海。
林海的钢琴,有种极特别的气质,每个音符里,仿佛都藏着故事。欢喜着,忧伤着,说不尽,人生事。
譬如他的一曲《冬阳》。
《冬阳》是他的专辑《城南旧事》的主打乐曲。随着乐曲铺开,仿佛哪里突然现出一个口子,阳光风似地灌进来。旋律成了无数尾小鱼,争相在碧波上跳跃。活泼,干净,轻灵。
城南。一角。那高高的城墙塌了罢?断壁残垣中,有枯草,迎着风摆。偶有一两只觅食的麻雀飞过。冬天的暖阳,渐渐升起。不远的巷子里,人声渐次游离。卖糖炒栗子的,或是摇着拨浪鼓,挑着货郎担的。货郎担上,有入口即化的酥糖,和彩色玻璃球。还有女人用的针头线脑,胭脂簪子什么的。
太阳是这样落下来的:像小雨,或是雪。轻盈的,长了绒毛似的。这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一方冬阳了,它挂在一个人童年的天上。那时的女孩儿,不过六七岁罢,她站在家门口,家门口连着一条胡同。一方暖阳,照下来,软软地环抱着她。她身前身后的屋脊上,阳光成群。是了,是成群,如果阳光是长着翅膀的鸟的话。
这个时候,她是快乐的,眼神清澈。远远的驼铃声近了,是驮着煤的骆驼。阳光里,炊烟是看不见的白线线,却让人知道它在,心里踏实。老阿婆坐在檐下拣米呢,米里总是混了些草籽。她一边拣一边唠叨,絮絮地。时光被拉得无限长。冬阳在落。
外头的笑声响起,另一家的孩子,在家门口招手。哪里用得着再三邀请啊,一溜烟,奔去了。两小无猜的光阴。春天的热情,隐在不远处的墙头,那些枯了的叶啊藤的,就要复活了。城外有溪流,轻轻淌过。岁月在成长。只是不知道啊,童年也在跟着慢慢走远呢,再回不来,再回不来了。
整首曲子,除了钢琴外,还辅以大提琴。钢琴部分灵动,大提琴部分厚重。两种琴声交相错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方是孩子灵动的身子,灵动的眼,灵动的心;一方是咿咿呀呀走着的光阴。人生的必然经历和不可逆转!有满满的好,和淡淡的惆怅。
我想起童年时的印花小瓷碗。祖母说,端好啊,不要洒掉啊。那里面盛着玉米稀饭或是芋头汤。而我,更想里面会盛着糖果的。这样的场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令我在成年后,百转千回地想念。
亦想起一个失忆的老人,老人失忆后不记得她生活的种种,却独独记得童年的事儿。冬阳轻落的阳台上,她坐在阳光里,一遍一遍念叨:妈叫我小兰子,妈会烧红枣莲子汤呢。
当人生所有的华丽与热闹不再,幸好还有个童年,可以让我们留恋,让我们偎依,成为我们最后的温暖。
一个孔,两个孔,三个孔,四个孔……孔里面,灌着风声,草声,流水声,鸟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