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是春天的一道分水岭,春行到此处,该绿的叶都绿了,该开的花都开了。随便一搭眼望过去,褐色的大地上,到处簪满黄花绿草。难怪古人把清明节又叫做踏青节。春光撩人哪,此时不踏青,更待何时?
宋吴惟信在《苏堤清明即事》中写道:“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瞧瞧,这等踏青,何等浪漫!将近半城的人,于清明这天倾巢而出。放眼处,梨花飘白,杨柳依依。人们三五成群,笙歌飞扬,一直玩到日暮才尽兴而归。而在张择端的风俗画《清明上河图》里,清明又是另一番喧闹景象:汴河沿岸,房屋齐整,树木参天,男男女女云集,有坐了船来的,有乘了马车来的,摩肩接踵,挤挤挨挨。踏青的盛况,可见一斑。
我的乡下,不踏青。乡人们日日与大地相伴,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中,无须多出这一章节。但在清明这天祭祀的风俗,却被沿袭下来,一代一代。他们称清明节为鬼节,说这一天,被阎王爷拘禁着的大鬼小鬼都出来放风了。于是家家烧纸钱,户户祭祖先。菜花地里的土坟,早几天前就被装扮一新,新培了土,坟上插满大大小小的红纸幡白纸幡。在成波成浪的菜花映衬下,那些红纸幡白纸幡,很像纷飞的红蝴蝶白蝴蝶。我们小孩子,平日里闻鬼即怕,这时却都忘了怕了,远远望着那些坟,觉得无限神秘。
清明这天,祖母捉住到处乱跑的我们,把我们一个一个揿到堂屋中央,让我们对着家盛柜磕头。家盛柜上,摆有祖宗的牌位,上面立着我们未曾谋面过的老爹老太。供品都是家常小菜,碗里的饭,堆得尖尖的,上面插着筷子。一旁燃着香与烛火,气氛庄严。祖母说:“好好给祖宗亡人磕头,祖宗亡人会保佑你们平安的。”
头磕完,没我们的事了,我们撒腿跑出去,折杨柳,掐菜花。底下有一个重大活动,那就是簪菜花。女孩子头发长,花好簪,随便掐两朵,簪在辫梢上,或是发里面。男孩子多是短发,花簪不住。他们想了主意,先用杨柳编成花环,把菜花一朵一朵簪在上面,然后戴在头上,就是灿烂的花冠了。
大人们此时都是宽容的,由了我们一朵菜花一朵菜花地糟蹋去,因为清明这天就该簪菜花。有歌谣是这样唱的:“清明不戴菜花,死了变黄瓜。”至于菜花与黄瓜,到底有没有关连,不管的。我们头上簪满菜花,在乡间土路上又蹦又跳地唱。一场沉重的纪念,愣是被我们演绎成无尽的快乐。
成年后,我曾翻阅大量资料,想找出清明节簪菜花的由来,无果。我也曾就此问过老一辈的人。老一辈的人呵呵乐了,说:“祖上就是这样流传下来的啊。”
多好的流传!我想,怀念本是一种温暖行为,而非冰凉与凄清。当菜花簪满头,它昭示的是:我会记住那些逝去的爱,我将心怀美好地活着。
它的花,一点不见老,还是一团粉红,一团鹅黄,豆蔻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