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洞沟里的时间,一百年前,我还没进城,我跟在父母身后,在这片黄土地上种麦子、玉米、土豆、荞麦、高粱和其它一些小杂粮。隐忍地过着不为城里人知道的辛苦日子。后来,我进到城里生活,我在城里生活了三十年安稳的日子,可我把老家遗忘了一百多年。
如果没有煤矿,也没有秘银沙矿,更没有基地军队和鼠鬼。杨梢沟里的农人们也许会慢慢好起来,用城里传出来的高技术手段克服旱灾水灾,好好种庄稼,年轻人都安心在土地上,也许这里不是现在这种惨烈的状况。
杨老伯领着我和小博再往沟里面走一段路,眼前出现了半人高的一堵土墙挡住了去路,土墙两边接在山沟两面的山脚下,我和小博趴在墙头往里一看,吓得失声惊叫,几千亩地方塌陷下去的一个大坑,断裂处刃立笔直,成了一圈儿高高的悬崖。
“这堵围墙是堵住乱跑的孩子们,他们很容易掉下去。”杨老伯说。
我和小博看得触目惊心。
我的老家,那时候有一千多口人的红沟村子,就在这个塌陷的范围里。
“杨老伯,这里塌陷之前,红沟村子里有多少人?”
“当时红沟村子里有一千多口子人,虽然大部分年轻人不种地了,进城的进城,当旷工的当旷工,可他们也时不时会回来照顾留守的家人,可村子突然间一下塌陷掉了,外面的人也再不见回来。”
塌陷是三十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父母和姐姐已经不在人世了,可在这个村子里,我家族里的其他人应该还有很多,一夜之间,他们就死光了。
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这是屠村。
那些基地军部的人要为他们做的事负责!
保温城里的上层领导肯定知道发生在八百公里外杨梢沟里情况。
我们三个站在这个巨大的陷坑旁边,隐约还能闻到煤烟的味道。
杨老伯说:“他们炸塌煤矿后,把地底下的残渣剩煤点燃了,煤烟在这个陷坑里冒了四五年,一茬人煤烟中毒,差点死光。”
“杨老伯,你们应该搬走,从这个山沟里搬出去,搬到沼泽对面生活,你闻闻这里,还有煤烟味,这些孩子,生活不下去的。”
“搬到沼泽对面更难生存下去,没有房子住,晚上鼠鬼出没,我们一晚上都待不下去。这里的窑洞,一到晚上关紧铁门,鼠鬼进不来。”杨老伯抬头看看天上,深吸一口气又说:“已经习惯了,习惯煤烟了,他们是煤孩子!呵呵”
杨老伯笑了,这种笑,让我和小博欲哭无泪。
“小博,都拍上,拍成视频。”
小博举着着掌心显示屏的胳膊缓缓转一个圈儿,把这个深陷下去的大坑拍成视频,把我和杨老伯说的话也录了进去。
这会儿,小春和老婆在山脚下的窑洞里详细了解这些老人孩子们的状况。我们三个人从陷坑边回到她俩跟前,我说:“这里太危险了,陷坑边只用土墙堵着,大一点的孩子,爬上土墙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老公,我和小春商量好了,我要把这些孩子带过去,他们不能生活在这个沟里了,煤尘会让他们生病死掉,你看,一会儿时间我们的身上已经黑掉了。”
“可是老婆,这里有八十五个孩子,一下子带不过去的,我们的房子没法安置他们。”
“所以我们要赶紧想办法,让他们能有吃的,能住上房子,能不生病,老公,不能不管他们。”
老婆的脸上又有眼泪掉下来,她低下头抹着眼睛,她身边围着三四个两三岁的孩子,这半天,她和小春用潇潇头发上滋出来的水把这几个孩子的身子洗干净,可洗干净的孩子们身上还是很黑。
“老婆,我和小博明天一早进城,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再卖几栋大房子,把这些老人孩子安顿到沼泽对面,开垦一片土地种出粮食,我们就有吃的了。”
“老公,我先把最小的这几个孩子带过去好不好,我们的屋子里还是能住下他们。”老婆乞求的眼神看着我问,一定要我答应下来。
“好,把最小的几个孩子先带过去,我问问杨老伯,看行不行。”
杨老伯和前面的几个老人嘀嘀咕咕一起商量着什么,我朝他喊一声:“杨伯伯,你过来一下。”
杨伯伯走到我和老婆身边,我问他:“杨伯伯,我们把这四个最小的孩子带在身边可以吗?我们打算把大家都带过去,可现在不行,现在把这四个最小的孩子先带走,等我从城里回来,有了安置房再带大家过去。”
“钟文小伙,太好了,刚才我们几个人就商量这事儿,想跟着你们过沼泽在那边生活,在雨季到来之前,我们再搬回来,可我们没房子住,我们一下又建不起来房子。”
“杨老伯,那我们先把这几个孩子带过去,你和其他人再耐心等两天,我从城里回来后,再让大家搬过去。”
“钟文小伙,你等着,把东西带上进城。”
杨老伯拿出一布袋沉甸甸的东西交给我:“这是秘银,比黄金还值钱,但在我们这些将死的老人面前和饿肚子的孩子眼里,它什么用都没有,但你要进城买房子,就能用上了,你拿去用吧!”
我还想推辞不要,但想到进城后我们没有太多的支付数字交换活动板房,这些秘银正好派上用场,我就接过来了。
“杨老伯,你放心,这些秘银我会换成大家需要的东西带出来,现在,我们返回沼泽对面,明天进城,你们再耐心等两天。”
太阳已经西斜,我们走出烟洞沟过沼泽。
杨老伯领着一群孩子,送我们走到沼泽边。这些孩子的爸爸妈妈到底在哪里,谁也说不上,也许死了,也许再也不回来。
煤孩子们看我们的眼神,满是期盼。他们的肚子是不饿了,可他们的眼神里,还隐藏着害怕晚上的恐惧。
老婆和小春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她俩把两个最小的孩子抱起来,对其他孩子说:“你们耐心等两天,我们会接你们过去,照顾好你们爷爷奶奶,等我们来接你们。”
我对杨老伯说:“你带着孩子们赶紧回去吧,太阳要落下去了。”
他们最难熬的是鼠鬼出没的晚上,一个窑洞里挤着几十个老人小孩,不透气的窑洞,在第二天早上,最小的孩子就有可能闷死。
“昨天晚上,一个两岁的孩子就在窑洞里闷死了,所以我才决定把这四个最小的孩子带在身边。”老婆忍着眼泪咬着嘴唇说。
清清拉着潇潇走在前面给我们开路,走原来的地方,半天时间里,干硬掉的泥面虽然又浸湿了,但不再软乎乎陷脚。水孩儿走过去,泥面比原先还硬了,我们走的速度快了许多。中间是老婆和小春,抱着两个最小的孩子,我和小博走在最后面,我们拉着另两个孩子,我低下身把这个孩子也抱在怀里,他轻飘飘地像一片羽毛。
“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叔叔好不好?”
他摇摇头,眨巴两下大眼睛。是没有名字呢还是不会说话。
“老公,这些孩子,都没有正规的名字,从生下来,他们的爷爷奶奶就随便叫他们,叫的特别乱,好多孩子的叫法重复,都不知道谁是谁!”
“这可不行,给他们取上固定的名字,以后叫起来方便,你和小春给他们想个好听的名字,这两天照顾好这几个孩子,我和小博明天一早进城。”
我们过沼泽进烟洞沟的时候,还有大巴跟着,帮着我们托着一袋子面粉,可返回沼泽对面时不见它的影子,它跑进了山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们快从沼泽里出来了,听见它在身后“汪呜”一声低沉浑厚的叫声,大家转头一看,它领着一只同伴跟在了我们身后,这只家伙分不清是狗还是狼,它看上去饥肠辘辘,如果没有大巴,这个家伙说不定扑上来把我们当食物。
“喂!大巴,你从哪儿找来的同伴?看好它,别扑上来咬我的孩子。”
“汪呜”
大巴叫了一声,它看到它的老婆孩子站在沼泽对面焦急地迎接我们。过了沼泽地,清清把扑过来的小狗崽子抱在怀里。
屋子里还有几条泥鳅,先给这只刚来的狼狗吃。
在绿藤墙底下,老婆和小春拽过潇潇的头发稍又把四个孩子从头到脚洗了一遍,给他们穿上很不合身的衣服。
“老公,一定要多带些孩子们穿的衣服,还有药,能多带些出来最好,好多孩子都生病了,肚子痛着。”
“好!衣服和药,还有面粉和绿菜肉菇,我都会带出来。”
最主要的是带粮食种子,保温城里有一百多万人口,可没有开垦土地,粮食都是无土栽培,速生速熟,一个月收割一季。把这种种子带出来,种到这片土地上,估计两个月后就有收成了。
小春和老婆把四个煤孩子带进屋里,煮一锅面汤给他们喝进肚子里。虽然孩子们吃了抗饿的营养浓缩丸,但那只是维持生命的食物,并不可口,也不长身体。
这四个孩子太瘦了,大大的脑袋顶着瘦骨嶙峋的身子,一句话都不会说,老婆和小春把他们扒拉过来扒拉过去,他们也没反应,好像没什么自我意识。
老婆口气忧伤地说:“他们一生下来就离开了父母,让爷爷奶奶带着。”
老婆跟我说她从那些老人跟前了解到的情况,我听得心口隐隐生疼,孩子们怎么能没有父母在身边。
“村子里的女人多一半随军队走了,有的自愿跟着去的,有的是被军人强迫着拉走的,她们生下的孩子就扔给村里的老人。有的孩子在军部里出生,他们不要,扔回了村里,不知道孩子是那些军人的还是村里人的,反正扔到这里自生自灭。”
“这些孩子还不如山里自由生活的野狗野狼。”我恨恨地说,“那些军人是罪魁祸首,在我们眼里,他们就是恐怖组织。”
“他们就是恐怖组织,脱离城市管理,把整个沟里的村子都毁掉了,我们看到的这些孩子,都是在恐怖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孩子,可每天都有小孩和老人死去,如果我们不帮他们,他们抗不过去这个旱季,旱季要持续两年时间。”
“老婆,这些情况都是老人告诉你的?”
“对,是那几个老人告诉我的,他们说,为了把一口吃的东西留给孩子们,他们吃煤渣维持生命。”
“吃煤渣?天啦!鼠鬼才吃煤渣”
“他们说,饿极的时候,吃煤渣也顶饿!他们硬撑着活下去,是因为要照顾这些孩子,他们等着有人来救这些孩子,他们说,他们等来了我们,孩子们就有救了。”
“爸爸,那只狼狗受伤了,快要死掉了。”清清惊慌着跑进来告诉我,大巴领来的这个同伴快要死了。
我拿上药箱出来看它。
“清清,它不会咬我吧?”
“爸爸,不会的,它不会咬你,你救活它。”
这只狼狗被大巴从山里带出来跟着我们到这里,刚才挣扎着吃了两条泥鳅肉,可它趴在地上不动了,大巴和灰狼围着它静静地守着。
“我来看看,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我轻轻抚摸狼狗的头,它看上去有气无力,跟着大巴走到这里,似乎耗尽了它所有的精力。
拨开它的毛检查了一圈儿,脖子上脊背上没有伤口,肚子上有血渗出来,我把它轻轻翻个身,它疼得呲出尖牙想咬我,大巴靠近它舔它的耳朵,它又收起了呲出来的尖牙。
它的肚子被鼠鬼咬了一个洞,已经感染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如果没有治疗措施,它绝对死掉。大巴带它过来,是要我给它治伤。
用抗生素粉末散在它伤口上,再用白纱布把肚子缠起来,还要打一针,若能熬过两个晚上,它就好了,若熬不过去,我也没办法。
小博在坦克上捣鼓了一会,走到我跟前说:“钟文哥,我把车速和减震器调整了一下,明天上路,能开得更快些,早点儿到城里。”
“好,车子最好不要出现什么问题,希望我们顺利到达,门洞肯定会为我们打开的。”
“钟文哥.....”小博预言又止,好像有什么不好听的话要说给我。
“怎么了,小博,有什么话快说!”
“我怕我们进得了城,再出不来了,我们袭击了街心公园的机器人,这是个大麻烦!”
一进城,就被警务部的人抓起来关上十天半个月,那就麻烦了,我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仔细想了一圈儿,我说:“不管怎么着,我们还是得进城,我们要救一百多口子老人小孩,就这个理由,我不信我们会被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