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人也上下打量着江郎,他的眼睛里隐藏着毁灭一切的光影,那光影是月亮清冷的颜色。这使江郎想到了在大漠上凶猛生长的猛禽,想到了在重重不幸中愤怒挺过来的灵魂。
江郎的悲悯被吹笛人的眼神唤醒,他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为什么要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招式对付那个人?”
吹笛人冷冷地道:“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没有胆子与同归于尽,因为他不想死,也不敢死。”
江郎转面望着川西将军大营的方向,那里已经燃起了篝火,在月色下显得空邈而且岑寂。他淡淡道:“任何人都只有一条命,没有人愿意无谓地死。阁下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过江郎绝不会认同阁下的聪明。破釜沉舟固然是条妙计,不过未必屡试不爽。”
吹笛人始终注视着江郎,道:“听说江郎平生绝不杀人,不过如果有人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江郎也能够做到一笑泯恩仇么?”
江郎笑了笑,道:“万幸的是江郎没有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且永远不会有。”
吹笛人淡然道:“江郎如此襟怀,如我辈俗人永远难望项背,只能徒叹奈何。”
夜风吹寒,这里的春天依旧有些清寒。江郎悠悠道:“每年在江左的这个时候,芳草萋萋而生,枫林正是一片暖意。也许江郎该回去了。归去来,芳草萋萋如何还不归去。”
吹笛人听他这样说话,竟然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道:“在下虽然没去过江左,不过也听闻过那里的风光如画,绝不会像莽莽的大漠那样一年四季都是要人命的流沙寻找尸体的老鹰。江郎果然是个妙人,和你做朋友一定会很开心。”
江郎大笑,笑声如同江左的春水,温暖而且纯净,他瞧着吹笛人,道:“如果阁下不觉得委屈了自己,我们一定能够做成朋友,甚至兄弟。”
吹笛人居然也大笑,笑声如同大漠里的黄沙,生硬却干净,他与江郎的目光相对,道:“江郎此时还不晓得在下是怎样一个人,竟然会有如此干脆的心思,在下委实佩服江郎的心胸。”
江郎道:“阁下虽然是一个不要命的人,却绝对不是一个大奸大恶的人。对此江郎不会看走眼。”
吹笛人眼神似乎有些紊乱,良久之后道:“在下此时不便告知江郎真名,不过也不想欺瞒江郎,所以江郎不妨叫我不要命的大哥。”
江郎道:“这称呼不好,江郎还是喊你隐名兄吧。”
吹笛人终于决定切入正题,目光悠远地望向大营,道:“如今朝廷派来钦差查办司马文功将军,据我所知,一干江湖中人也来到了这里,醉翁之意也在明察暗访司马将军与大明王王国的渊源,方才那个人又公然挑衅,喧嚣着讨要司马将军的传世之宝。方今之际,司马将军可谓腹背受敌,险象环生。”
江郎道:“江郎还怀疑司马将军府中藏有勾结方才那个人的内奸,而方才那个人绝非易与之辈,背后应该还有众多的同党。是以,隐名兄方才欲与那人一分生死,并非上上之策。”
吹笛人问道:“不知江郎有何应对之策?”
江郎道:“朝廷查办之事,并非没有回天之力,此事江郎已经与秋水大哥约定,十日内当会有朝廷延缓查办的旨意传到。为今之计,乃是查出谁是内奸,进而查出内奸和什么人勾结,找出构陷司马将军的元凶。”
吹笛人望着江郎,半晌无语之后,突然向江郎深施一礼,道:“如此恩情,代司马将军拜谢江兄弟了。”
江郎笑道:“既然是兄弟,何必多礼?江郎平生有许多毛病,好管闲事便是一桩。”
夜色渐浓,月色如水,又是一个好梦留给他人做的夜晚。
江郎在与吹笛人分手后,辨了辨方向,便向着一处隐隐逸动着篝火的密林飞掠而去。
密林里有人在等着他,已经等了很久。
月上林梢,有人相候。似乎是一桩极为浪漫的事情。
这种浪漫的事情,江郎已经三年多没有经历过了。
不过,今夜绝不浪漫,甚至有些迷离。
玉连城和清江一练血衣女在等待江郎,他们本是江郎派出去搜寻那个行刺李忠堂的杀手的,这个时候,他们找到了那个刺客,那个刺客已经成了死人。
他们按照江郎的吩咐点燃了篝火,对着那具死尸枯然等待。那具死尸是在这处密林找到的,他们找到的时候,那个刺客已经死了很久。
杀人者恒杀之。那个刺客死于一枚状如四角星的暗器下,那暗器此时还嵌在死尸的咽喉上。
篝火在夜风的逗弄下,诡异地灵动着,散发出近乎地狱一样的颜色和气息。
火本来是暖的,而此时两个人觉得诡异灵动的篝火似乎是冷的。
江郎飞身赶到的时候,两个人正无精打采地瞪着鬼魅般飘忽的篝火。
一片岑寂,他们仿佛除了篝火灵动的声息,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江郎飞掠的声音也未听到。
江郎似乎不想惊动他们,借着篝火诡异的光影仔细瞧着那具尸体,目光最终落到那枚暗器上。
“这是什么暗器?”玉连城问道。
江郎俯身用手掌在死者的咽喉间一抚,暗器便夹在他的手指间。他又仔细观瞧了一会儿,道:“这种暗器在江湖上很少出现,我也是听见闻广博的大师兄雨庐先生说过这种暗器。这种暗器叫做金如意,乃是昔年如意老人的独门暗器。这金如意看似寻常,实则诡异霸绝。使用之际,需要手上戴着金丝手套,方能不受其锋芒所伤,一经出手轻似灵烟,绝无声息。当年如意老人用此暗器,可谓例不虚发,见血封喉。不过早在三十年前,如意老人乘鹤而去,这金如意便绝迹江湖。”
玉连城道:“也许如意老人还有传人在世上,虽然得到了老人的真传,却从未展露过。”
江郎将金如意收进衣袖中,又用那只手在死者怀里摸索了片刻,摸出了一张银票和一纸字笺。
银票一万两,字笺上只有两行字:“李忠堂,钦差大臣。午后,望松堂。”
江郎道:“一万两银子买钦差大臣一条命,这的确是个大买卖。”他瞧着那张字笺,有凑近鼻子闻了闻,脸上竟现出了也很诡异的笑容。
他闻出了到淡雅的墨香,他可以肯定自己一定会找到具有这种香气的笔墨。
“这张字笺是今日正午时分所写的,所以墨香还在。而这张银票早早就给了这个刺客,所以银票已经发皱,而且还残存着这个刺客身上的气味。”江郎淡淡说道,“字笺上的字体并不足信,杀死这个刺客的人之所以留着这张字笺,便是用字体来诱我们走上歧途。”
玉连城问道:“你认得这字体,对么?”
江郎道:“这字体似乎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那个人今天早晨还和江郎下过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