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潇雨变换了架势,她不再依赖于侧重防守的“倚剑式”,而是微展双臂,双手兵器的尖端均指向梁人峰的胸口。
残月照影之际,寒光大盛!
梁人峰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对手架势的变化,他虽狂妄,但也不是莽夫。
——这是...峨眉“决剑式”?
峨眉剑法有两种基本起手式,一个是“倚剑式”,侧重防守;另一个就是“决剑式”,侧重进攻。
梁人峰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小丫头,想跟老子对攻?
但就在他嘴角这丝笑容刚刚扬起之时,秦潇雨却忽然提剑杀来!
两人之前交手数合,均是由占据武器长度优势的梁人峰率先发起进攻,然而此刻秦潇雨却主动杀来,这不禁让梁人峰感到疑惑。
但这疑惑也只是一瞬。
梁人峰立刻向前猛跨一步,他大喝一声,只单臂将手中长棍贯出!
——小丫头,既然你要找死,那就成全你!
长棍贯出的刹那,梁人峰又忽地松开五指,再使一记少林“飞棍法”分毫不差地朝着秦潇雨鼻梁贯出!
秦潇雨疾步向前之时,看见梁人峰举棍的动作,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世上有两种人。
一种在面对生死险境之时,心境会越来越杂乱,这时候别说是发挥原本实力了,甚至还会逐渐被幻想的恐惧所吞噬,不战自败。
而另一种则恰恰相反,越到生死关头,心境却越是平稳,抛开无谓的杂念,只专注于眼前的战斗之中。
秦潇雨显然是后者。
她看着眼前那正朝着自己飞来的漆黑棍顶,却没有一点退缩的念头。
反而越发专注。
——再近一点...
漆黑的棍顶距秦潇雨面门只七寸!
——再近一点。
五寸!
——再近一点!
三寸!
——就是现在!
秦潇雨猛地偏头侧身!
漆黑的长棍,呼啸而出!
在梁人峰眼中,这一棍几乎就像是击中了一般,但是手中那柄长棍回馈过来的触感却向他述说着完全相反的事实——
被躲开了!
——这丫头,身法变快了!
正当梁人峰惊诧之时,一道清冷的寒光忽然从他视线下方闪起!
是秦潇雨在闪躲同时,右手长剑随形而动,以这身体歪斜的奇妙姿势从腰侧挥出一记「拂尘斩」!
月银色的剑锋,划出一条光滑的弧线扫向梁人峰腹部!
梁人峰立刻抽棍回撤,却仍是略慢了半拍,被那道冷冽的剑影在腹前割开了一道血痕!
一股炽热的灼烧感顿时从伤口处传来。
——她...连挥剑的速度也变快了!
秦潇雨这一斩气力尽出之后,却没有片刻停顿,而是沿着剑刃挥舞的轨迹顺势转身,回身一剑接续斩出!
梁人峰虽然心中惊讶,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
他立刻将长棍竖在身前,想要截住这一剑。
然而眼前那道月银色的弧线却仿佛已经读出他的心思一般,在半空之中忽然偏折,随着秦潇雨手腕的翻动变成了一道凌厉的直线!
剑锋紧贴着长棍刺出,即便梁人峰后撤的步伐片刻未停,那锐利的剑锋仍在他的胸膛剐出了一个钱眼大小的窟窿。
梁人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但不是因为胸膛这刺骨的痛。
而是因为他看见,此刻秦潇雨双瞳之中映照出的那张熟悉的脸庞上,竟然写满了狼狈。
甚至还有一丝胆怯。
——我...我会害怕?
这份屈辱感彻底激起了梁人峰心中的怒火。
——老子是少林的人,老子会害怕这种小丫头片子?
他爆喝一声!双手翻转长棍,以这棍体旋转的爆发力将胸前的剑锋破开!
梁人峰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几乎要炸开来。
而秦潇雨虽然脸颊一侧被刚才梁人峰那记“飞棍法”擦出了一道血痕,但双眼之中冷冽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减弱,反倒是更添了一分嗜血的杀气。
她抽剑之时身形骤降,又出一剑扫向梁人峰双足!
动作之流畅,仿佛早已计划好一般。
梁人峰立刻收膝跃起,在闪躲这一斩的同时,两只大手已将长棍高高举过脑后。
他表情越发狰狞,倒真像只厉鬼!
梁人峰在空中将身体舒展到极致,随即怒吼一声,全身筋肉瞬间暴起!
一招「伏魔棍」倾全身之力怒咤而下!
棍势如千斤坠顶,仿佛携带了万尺佛印。
秦潇雨昂头看着眼前这尊“怒佛”,表情却出奇的平静...
此时她虽成功近身,但方才的贴地一剑已经斩空,若是再重新变招追击也一定快不过眼前这迎头一棍,以现在的姿势即使想要起身闪躲也早已来之不及。
如今她还能做的只剩下举剑迎挡而已。
秦潇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起身之时两手兵器同步交织成盾。
她的神情越来越专注,仿佛已完全沉浸在激烈的战斗之中。
此刻生死早已被抛在脑后。
她只专注于下一招。
她真正要赌的一招!
长棍呼啸而下!
“双剑”交织上挡!
三把兵器交错的瞬间,梁人峰却感觉自己这倾尽全身之力的一棍根本没有击中硬物的触感...
更像是击打在半空中一张柔软的棉被上一般。
而那张棉被下方,好像一片宁静的湖泊。
——太极?不,不可能!这是...
漆黑的长棍,嘶吼着击打到地上,迸发出今夜最凄厉的哀嚎!
碎石飞溅的同时,秦潇雨已抽剑侧移至棍旁。
她的眼睛因为这一招成功所带来的兴奋感而无意识地睁大,嘴角更是不自觉地上扬。
这一招自然不是太极,而是峨眉剑法中的绝技:
——「飞燕」。
峨眉派这招「飞燕」与太极相似,都是蕴含着卸力技巧的绝妙武功,但是武当派通常都是用单手剑,这与峨眉派的双手剑法完全不同。
刚才在三把兵器相交的瞬间,秦潇雨用两把兵器的交叉口轻轻黏住梁人峰的长棍,同时柔软的身体仿若无骨一般轻盈地向左点起,把这一棍的力道卸向了右侧。
但这一招虽然成功,对秦潇雨来说却依然是惊险万分
在峨眉派中,只有成为道传弟子者才有资格学习「飞燕」等峨眉绝技。
而秦潇雨十六岁成为道传弟子,这招「飞燕」满打满算也不过就研习了一年有余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她过去在实战之中从来没有施展过这一招。
毕竟这招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在王员外大宅的时候,面对燕寻那猛虎下山般的一斩,秦潇雨也是因为没有信心成功施展「飞燕」才选择举剑硬挡。
而今天与梁人峰死战,长棍势大力沉,无法硬接,但是单论速度却是没有燕寻的剑快,这也给了秦潇雨更多准备的时间。
秦潇雨成功用「飞燕」卸力以后,越发自信,她立刻挥剑反击。
尖锐的锋矢如一条细长的银蛇沿着那柄漆黑的长棍蜿蜒撕咬!
梁人峰看见那迫近的“银蛇”,顿时要抽棍回撤。
但刚才那一棍所倾注的全身之力全部传导到了地上,地面的反作用力全部回馈到他那双大手上。
纵使是力大如牛的梁人峰,此刻双手也被震得发麻,一时竟抽不回来。
月银色的旋风,顷刻间撕碎了他右手三根手指!
梁人峰看着那三根翻飞到空中的断指,看着断指切口处洒出的鲜血。
看着替这一切充当背景的夜空。
就像他离开少林寺那天,站在围墙上仰头看见的夜空一样。
——那天的夜空也是这样...
十六岁的梁人峰趁着夜色摸黑爬到围墙上。
他站在围墙上,却不急着离开,而是停在原地,仰视着夜空的颜色...
直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梁人峰回过头,看见黑夜中有一个人影正站在不远处。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借着月光看见了那人银色的胡须和朴素的袈裟。
“师傅...”梁人峰下意识的嗫嚅着。
梁人峰的师傅很多年前也曾是武僧,甚至曾是少林十八罗汉之一,但是如今年过七旬的他早已从武僧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只专心于求佛授武。
梁人峰愣在原地,表情从惊讶渐渐变得困惑,最后又变得决绝。
“你要走?”师傅平静的话语声传来。
一如往常。
梁人峰看不见师傅的表情,只冷冷地回道:“是。”
“当真?”
“当真。”
少林戒律森严,弟子自然是不能随意离开,但是梁人峰仍有信心逃走,因为他的师兄们此刻离得尚远,而眼前的师父却是已经老了。
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老和尚,再也不是当年威震武林的十八罗汉。
“那便走吧。”
师父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平静。
梁人峰心中突然有些失落,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眼看着师父缓缓地转过身,枯木般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朝着寺内走去。
——他老了。
一声尖锐的破风声打断了梁人峰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只看见眼前是一只月银色的剑锋,正卷着疾风袭来。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每个武者的宿命。
——不...
梁人峰咬紧牙关。
——我不甘心!
他咆哮着,全然不顾眼前这利剑,转而用仅剩的左手握紧长棍奋力扫向秦潇雨!
秦潇雨没想到梁人峰会突然采取这种搏命的打法,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但她剑已先一步刺出,比速度,她有信心比梁人峰这一棍快。
锐利的剑锋先一步刺入梁人峰的胸膛,但紧接着,梁人峰的长棍也扫中了秦潇雨的臂膀。
梁人峰这一扫的力量因为秦潇雨这一剑而使不出全力,但只凭左手这七分力气却依然足以扫开秦潇雨,破坏她刺剑的路线。
秦潇雨在身体被一棍扫开的时候,强忍住臂膀上传来的疼痛,仍用全力握紧手中长剑。
锋利的剑尖在梁人峰胸膛划开了一道狰狞的长痕,却也被梁人峰避开了要害。
秦潇雨因为这一击的力道而连退了数步,同时轻轻活动了一下右臂以确认伤情。
——还好,没有骨折。
梁人峰毕竟不是左撇子,左臂的力量是远不如右臂。
但秦潇雨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伤势不重,就忽然看见梁人峰只用左臂将长棍夹到了腋下。
此时梁人峰就像一头受伤的黑熊,表情越发骇人!
梁人峰猛跨一步,手中长棍如长枪般贯出!
秦潇雨立刻站稳脚跟,同时双手兵器交织于胸前。
刚才秦潇雨已经凭借「飞燕」成功卸开了梁人峰那招「伏魔棍」,这让她对于这招的运用有了更大的信心。
漆黑的长棍呼啸着袭来!
秦潇雨迎向这一击,再次用两把兵器的叉口钳住那根长棍,同时腰身后仰下沉,要将这一击的力量和线路都导向上方。
然而就在这时候,梁人峰忽然爆吼一声!用上臂夹紧长棍,依靠这单臂发力猛地将手中长棍掀起一道旋风!
长棍,如游龙卷浪,顷刻间破开了钳在它身上的两只利爪!
这正是少林棍法中的一大杀招:「翻江倒海」。
梁人峰十五岁才正式开始研习此招,但他十六岁便离开了少林,这招「翻江倒海」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
秦潇雨“两剑”相交的架势被破开之时,聪慧的她立刻明白了这招的隐藏面目:
——寸劲!
但她此刻根本没有时间细想,因为她看见,那漆黑的旋风已在破开「飞燕」的瞬间就重新贯注为了一条笔直的黑龙。
梁人峰破开这招「飞燕」后再次一棍贯出!
这一次,秦潇雨再无法避闪,额头上沿被一棍击中,摇晃着仰倒在了地上。
梁人峰这一棍本来瞄准的是秦潇雨咽喉,但却被这招「飞燕」卸偏了一些方向,出棍的力量也随即减弱了一些。
梁人峰大口喘着气,他的额头早已布满热汗,而右手的断指和全身的伤口传来的刺痛又在不停消磨着他的意志力。
但他明白,此刻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梁人峰走到秦潇雨跟前,看着这个昏迷在地的战士,将手中长棍倒提举起。
——赢...
冷冽的剑锋,刺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四溢!
秦潇雨手持长剑,冷峻的双瞳直视着梁人峰。
她刚才确实是因受不住这一棍的力道而感觉一阵晕眩才倒在了地上,但后面的昏迷却全都是她假装的,为的就是引出这一个破绽。
——因为当一个人以为自己将要获胜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个人最大意的时候。
梁人峰只感觉一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手中长棍顿时脱手落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他的口中不断溢出鲜血,但一双大眼却没有看向眼前这个满脸鲜血的少女。
他视线飘渺到的地方,是一个明亮的房间。
一只朴素的土碗。
碗中热气腾腾的米饭上浇满了青菜豆腐。
一个小孩伸出小手将那碗饭菜端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而他的身旁,一个身着袈裟的和蔼老人正端着一个相似的土碗坐在边上。
“空念,慢点吃,众弟子中就你吃的最急。”
小孩没有应答,而是继续狼吞虎咽的吃着。
老和尚笑了笑:“善哉善哉,一粒米也有一粒米的佛性。”
小孩抬起头,他的两边腮帮子因为塞满了饭菜而隆起。
他没听懂师父在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笑着。
师父见到他这副模样,笑道:“寺庙生活开心吗?”
他猛地点着头:“开心,有饭吃,有床睡,还有这么多师兄在,每天都很开心。”
“当真?”
“当真。”
...
画面渐渐变得模糊,浑浊,最后化成了一片夜空。
梁人峰仰躺在血泊中,双眼已失去了神采...
秦潇雨见梁人峰已经咽气,松了口气的她顿时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坐到了地上。
若非梁人峰最后一击是靠的左手,而「飞燕」虽被破开但仍旧卸掉了些许力量,那她此刻绝对不会再有意识。
——不行,现在还不能休息,得赶快去佛堂那里。
想到这,她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但她刚一起身,就感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又坐到了地上。
秦潇雨立刻意识到,刚才那一击仍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