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生出了守夜的地方,就一路小跑来到另外一名同是值夜人的家门前。
砸了半天门,才被披着外衣睡眼惺忪的同伴打开,看了一眼就打着哈欠骂道:“周大生,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今天不是你值夜吗?跑我这来干嘛?”
“芦,芦塘那出,出事了,你快去,我去喊其他人。”周大生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就又跑去通知其他人,不理会还待在原地发愣的同伴。
小半柱香后,十几名精明强干的壮汉人人手持木棍粪叉,举着火把,面色肃然的跟在周大生身后。
铁牛、丁大武、陈海,连带着早上吵架的王老二和周麻子也在其中。
原本身为家中独子,妻子又有孕在身的铁牛,是不应该被“征调”的,不过事出紧急,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与其他人不同,铁牛肃然的面色中还带着一丝焦急和怯惧。
自从今早润哥儿出门之后,就一整天都没见着人影,天黑了都没回家来,实在是让人担心。
再加之今天天变相当严重——家里半间后屋都被雨给冲塌了!
他生怕润哥儿一不小心到处瞎溜达的时候又被冲到海里去。
毕竟他是被淹过的,有这个可能。
要是放在几天前,徐润就算被冲到天上去也不关他铁牛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
润哥儿为了报答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不但教会了自己做凉皮,还主动提出要带自己去城里开店!
这是大恩情!
对他这种乡野村夫来说,在城里开店立业,是一辈子也不敢想的事情。
与之相比起来,铁牛觉得自己对徐润的救命之恩实在是微不足道。
昨日和自家媳妇的娘家哥哥商量之后,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老丈人都建议他把握住机会,觉得润哥儿可能就是算卦先生说的那种“贵人”。
因此徐润在铁牛心里的地位,陡然提高到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高度。
他的突然“失踪”,怎能不让铁牛心里万分焦急。
铁牛生怕自己这刚有些转机的命运,又要回归原来。
……
……
一行人边走边谈,主要是问询周大生关于芦塘的情况。
“周大生,芦塘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这么着急把我们找来,也不说个清楚。”
“老许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值夜吗?他人在哪?”
“莫不是又有人色迷心窍去了芦塘?真是作孽。”
“你们可看清了那人是谁?”
七嘴八舌的问询让周大生瞬间头大,可他也不好意思说还没看清情况,只听得点动静自己就吓跑了。
无声的张了张嘴,才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此次芦塘的动静有些蹊跷,和以往来得不同,应当是有人摸进去了,是谁我现在也不清楚。”
话一说完,嘈杂的问询顿时消失,每个人都在回忆着今日有谁出门未归,思索着会是谁跑进芦塘。
铁牛听到这话也是皱眉思索,片刻后仿佛想到什么,整个人都楞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润哥儿今早就出门未归…村子里的人都不会靠近芦塘…润哥儿对芦塘很感兴趣,前天还让我带他去看……
难不成是润哥儿溜了进去?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多了,润哥儿是知书达理的高门子弟,应该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
他心里这么不断安慰自己,可冥冥之中却感觉去了芦塘的一定是润哥儿。
周围的人察觉到铁牛的异样,和他比邻而居的王老二当即出声问道:“铁牛哥,不会是你家润哥儿吧?我今晚就没见他回来。”
“润哥儿是谁?”
“铁牛家的表亲,现在就住在铁牛家里。”
“我早就说过了,头发都没有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人?肯定是色迷心窍,活该!”
“周麻子,你刚偷完王老二家的鸡还有脸说人家?”
“你放屁,我没偷!”
“行了行了,别吵了。”陈海呵斥一声,转头看向铁牛:“润哥儿今晚果真没有回来?”
“一大早就出门了,确实还没回来。”铁牛吭哧道。
陈海和徐润接触过,觉得他不像是好色之人。
但听到铁牛的回答还是面色一肃,深吸一口气对铁牛道:“他可曾说他去哪了?”
铁牛还没来得及张口,一旁的周大生就抢先道:“你说的那什么润哥儿,前两天我见过,当时他正和铁牛在芦塘边鬼鬼祟祟的,被我和老许骂了回去。”
此言一出,周遭人看向铁牛的眼光都有些异样,让铁牛顿时涨红了脸。
陈海也是叹息一声,摇摇头退回了人群之中。
周麻子刚想奚落铁牛两句,倏忽感觉天色大变,一道崇峻仙岳的虚影浮现天际,四周的黑暗骤然退散,漫天的霞光瑞霭普照村内,明彻四方!
同时有铺天盖地的宏盛气机席卷而来,如同汪洋恣肆,又好似惊涛拍岸,压的他们冷汗直下,喘不过气。
就在众人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覆盖在身上的威压却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般。
寂静无声,一行人趴伏在地。
互相看看,皆从同伴的眼中看到了畏惧与凛然。
以为是鲛鱼兴风作浪弄出的动静,俱都讷讷不敢言,半晌后才继续闷头朝着芦塘方向赶去。
约莫半柱香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守夜的地方,火光映照之下,抬眼就看见许永和正趴伏在地,浑身颤粟。
而远处芦塘内,有一团如烟似云的玄黄色的迷蒙华光正在慢慢黯去,华光之下依稀有人影闪动,可惜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众人连忙扶起许永和,将其搀到火堆旁,带头的周大生才开始询问:“永和,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许永和看都不看周大生,依旧死死的盯着那团华光,嘴唇一张一翕,好像在念叨着什么。
陈海低头凑近,就听到许永和不断的喃喃道:“仙人,仙人。”
他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这许永和莫非被鲛鱼迷了心智,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即就解下身上的水囊,朝着许永和的脸就浇了下去。
被冰凉的冷水一激,许永和这才恍过神来,抬头一瞧,发现村人都聚在自己身旁,连忙一把抓住陈海的手,颤着小舌头兴奋的道:“鲛鱼被仙人打死了!仙人下凡来救我们水巷村了!”
简单的两句话却有如惊雷般在众人的耳边炸响,面色纷纷大变,皆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仙…仙人?”陈海话都说不利索了,语气中满是惊疑。
这怎么可能?!
什么是仙人?
不老不死,长生久视,不为物累,超凡脱俗,一念兴雷霆,呼吸动风云……
这是存在于故事话本中的人物!
他长这么大,除了传闻之外,还真没听说过有谁真正的得见仙颜。
于是众人皆都不信,以为许永和被骇破了胆,神志不清了。
许永和登时发急:“我骗你们作甚?!仙人就在那里还没走,你们要是不信,就随我去……”
还没说完,就发现大伙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手里的家伙也举了起来。
略一思索,才知他们是在提防自己,生怕自己是鲛鱼变幻成的,想要引诱他们去芦塘边上。
咬了咬牙一跺脚,许永和道:“你们若是不信,那就在这瞧好了,我这就去把仙人请过来让你们见见。”
说完也不顾阻拦,大步朝着芦塘走去。
不过没走两步,他心里便有些发虚。
若是这芦塘里还有危险怎么办?自己虽说是亲眼得见那妖孽已经被仙人除去,可万一看差了呢?
事涉自家生死,可不敢冒险。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危险,鲛鱼真的死了,可自己这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庄稼汉,哪有那么大的脸面,敢去请真仙过来说话?
但大话已然说出口了,就万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许永和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只是脚下速度却慢了不少。
正如履薄冰间,许永和突然发现对面那团正在逐渐黯淡的玄黄色光华,在缓缓的向自己靠近,他顿时一愣,紧接着心中不由大喜!
仙…仙人看到我了!仙人朝我走过来了!
这一刻许永和突然觉得浑身是劲,连忙小跑两步来到那身影近前,也不敢细瞧,纳头便拜。
“仙人在上!仙人在上!小人许永和三生有幸,得见仙颜!”
跪倒在地的许永和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说完之后也不敢起身,生怕有得罪失礼之处。
以头触地磕了半天,许永和听到一道和方才那喝声一模一样的声音疑惑道:“许…许永和,你这是做什么?什么仙人?仙人在哪里?”
这村里值夜的人都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吗?怎么吓成了这个德行……徐润看着趴在自己脚前的汉子,有些意外,前两天不还气势汹汹的让自己滚的吗?
不过关于仙人什么的,徐润估计是自己刚刚大(狗)发(仗)神(火)威(势)的样子被这人瞧见了?
……瞧见就瞧见吧,但是“仙人”这个称号他是万万不能担的。
徐润第二大的优点就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先前完全是靠变异了的香烟和打火机才撑住场面。
要是被冠上“仙人”的名号,再一传十十传百的,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了被自愿为民除妖的路上,哭都没地哭去。
所以打死都不能认下这个称谓!
趴在地上的许永和听见这声音,莫名觉得有些耳熟,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偷瞄。
嗯?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再仔细一瞧,他惊讶发现,站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自己早上跟踪的徐润!
自己认定的那个偷鸡贼!
他怎么在这?mmp我磕错了头?……许永和瞬间羞怒,拍拍身上的土就准备站起身来质问。
可刚直起腰就看见徐润的头顶上还残余着些许玄黄色的云雾,点点星屑在其内熠熠生辉,耀人眼目。
于是“噗通”一声,许永和就又很熟练的跪了下去,整个脑袋都处在宕机的状态。
卧槽!
铁牛家的这个表亲是上仙?
还是我瞎了狗眼?
怪不得相貌如此清雅脱俗,原来是真仙容颜!
这么说他早上在海边四处查看不是要杀我灭口,而是在探查妖情?!
可是……他为什么要偷王老二的鸡然后栽赃给周麻子呢?
是了,戏文里说过,但凡奇人异士必有怪诞之处,更何况仙人乎?
徐上仙一定是看周麻子平日里口花花的顽劣不堪,想要借机点化他,让他走上正道。
不愧是有道真仙,果然是慈悲为怀!
许永和再次俯首拜下。
看着突然又在自己面前疯狂磕头的许永和,徐润有些尴尬。
他不是个习惯阶级尊卑的人,虽说也会羡慕那些明星富豪前呼后拥的,可真让人一直跪在自己面前还是很不适应。
连忙把许永和扶起,道:“你误会了,我不是……”
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拉住手臂往后走,口中还说道:“先前是小人有眼不识真仙,多有得罪,还请上仙莫要见怪……”
几次开口想要解释都被打断,徐润只好听之任之。
……
……
卧槽,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来到了值夜的火堆前,徐润一看举着火把,手拿棍棒粪叉的人群不由有些懵逼。
卧槽,不是说被鲛鱼引诱去了芦塘吗?怎么全须全影的回来了?是鲛鱼开始挑食了吗?就好郑老屁那一口?……众人看着徐润,也是一脸懵逼。
许永和没想那么多,一指徐润,带着邀功的心情对众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道:“我没骗你们吧?这就是除了鲛鱼的上仙,你们看到上仙头上的这道华光没?方才上仙便是用……”
铁牛全然没有听进半句话,整个脑子还在发蒙,心中既喜又惊。
喜的是润哥儿平安无事,自己开店发达在望;
而惊得则是,卧槽,润哥儿怎么脑袋上发光?难不成也是妖怪变得?
萤火虫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