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前方的小路那头,毛发呈棕色的马儿缓缓踏着步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踩在小路积雪上,发出“嚓~嚓”的轻微声响。
那马儿脖颈上似乎挂了一个铃铛,马儿朝前踏出一步,铃铛便会朝后甩动一下,随后撞在马身上,旋即又荡了回去。
铃铛就这般在马儿脖颈下方甩来荡去,清脆的“叮叮当当”声便也未曾断过。
马背上坐立一道身影,面容被纷纷扬扬的大雪遮掩,瞧得不甚清楚。只隐隐约约瞧见,马背之人似乎身着一袭深色衣袍,倒是也不知其质地如何。
三人在灌木丛后瞧得片刻,又面面相觑一阵。
老三开口小声道:“俺瞧此人如此悠闲,想来定是出身富贵之家,说不得,身上有价值不菲的财物。”
老二视线自老三与老大面上掠过,略微思索一番,点点头,说道:“我觉着也是。”
老大似乎要比俩人稍微聪慧些,斜睨俩人一眼,说道:“此人既是买得起马,自是不会缺了银钱。即便此人身上已无财物,那马却是能值不少银钱。。。”
老二老三听得此言,尽皆赞同地点点头。三人不再言语,又轻轻抬头朝斜前方瞧去。
不瞧还好,一瞧之下,却发现那马儿已越来越近,转眼靠近了灌木丛。
老三许是已迫不及待,未待老大下令,身子便一跃而起。
离洛坐立马背,任由胯下的马儿随意踏着缓慢的步伐前行。一入这林子,天色便已暗得不适合再赶路。
先前他已四处扫了一眼,觉着此处密林用来过夜倒是也挺合适。只是不待他下马,左前方灌木丛中却忽的一下跳出一个人影来。
只见那人个子并不如何高大,从严格意义上讲,甚至算得上矮小。此人头戴毡帽,身着厚重衣裳。一脸的沟壑纵横,并不是老成的皱纹,更像是一道道疤痕。
瞧这面容,似乎年岁已是不小,以离洛的眼光看来,至少也得有三十以上。此人许是瞧清了自己的面容,略微楞了一下,随后却是轻轻一甩脑袋,摇头晃脑地念叨起来: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
离洛听得前几句,一时觉得好笑,面上露出饶有兴致的模样,好整以暇地盯着此人继续念叨。
只是此人尚未念完,自他身后又跃出一人,一巴掌“呼”地一下拍在此人头上。许是这力道不小,此人头上的毡帽都被这一下拍得有些歪了。
矮个子痛呼一声,捂着毡帽竟像是捂着发疼的脑袋一般,歪着脑袋朝后方望去,口中不满道:“老大,你怎的又。。。”
矮个子身后来了一个高个子,同矮个子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虎背熊腰的,穿上厚重衣裳,当真仿若一只熊。
高个子伸出手来,一把将矮个子扯至身后,口中响起沉闷的声音:“你个憨货,次次都这般罗里吧嗦,是个人都被你吓跑了。。。”
后方的灌木丛中又跳出一个人来,比高个子矮些,比矮个子高些。细细瞧来,却是比高个子瘦些,又比矮个子胖些。
此人跳将出来,许是听得高个子的话,不禁开口接道:“老大你瞧,此人尚未跑哪,莫非,此人并不是人?”
那高个子听得此言,愣了愣,似乎在思索着这番话,旋即却是一巴掌拍在此人脑门上,瓮声瓮气道:“你也是个憨货,滚一边儿去。”
高个子又转过身来面向离洛,瞧见对方似乎极为悠闲,心中微凛,转瞬却是憨厚一笑,显得甚是实诚,抱拳道:“吾等乃予冥道三侠,在下江湖人送外号破伤虎。”
这般说完,又扭身指着后方俩人道:“这位乃是在下二弟,江湖人送外号破伤风。这位乃是在下三弟,江湖人送外号破伤药。”
这般介绍完,见离洛面上似乎仍未一改颜色,觉着定是对方孤陋寡闻,继续道:“吾等三人也无甚本事,只合力迫退过成国大宗师林若宣。对了,小兄台听闻过林若宣么?”
离洛轻轻一笑,点点头,说道:“似乎听人提过。”
高个子面上一喜,说道:“这就对了,小兄台既是知晓其人身手,便该知晓吾等实力。今日乃大年夜,吾等也不多取,只要小兄台交出身上财物,尽可来去自如。”
离洛仍旧在笑,“我若是不肯呢?”
高个子愣得一下,一手将头上的毡帽朝后顶了顶,抠抠右侧额头,这才说道:“若是小兄台着实不肯,吾等便只得动手了。但吾等刀下不留无名之辈,不知小兄台是何身份?”
离洛不再笑了,歪着脑袋略微思索一番,开口道:“在下,江湖人送匪号——一贺止江落。”
高个子听得此言,又开始发愣,寻思半晌,又回头瞧向老二老三,“你们,听说过这般名号没?”
老二摇头,“没听过。”
老三摇头,“没听过。老大,俺觉着吧,定是此人自个儿取的。”
高个子显得有些狐疑,“老三,你为何会作此想?”
老三憨憨一笑,脱口而出:“老大你看,咱们仨的名号,不也是自个儿取的。。。哎哟!。。。”
高个子一巴掌拍在老三脑门上,“闭嘴!你个憨货。”
高个子又转身面向离洛,笑道:“小兄台切莫轻信,三弟他上回与黑熊相搏,失手之下伤了脑袋,如今尚且有些迷糊哪。。。不过,小兄台这名号吾等着实未曾听过,倒是不知此号何意?”
离洛愣了愣,心道:特么的,你问我我问谁去?不对,险些被你个憨货带偏了。眼下这般情形,名号的含义当真紧要么?
“大概,是一合之间,江水顿止的意思吧。”这名号不过是离洛一时兴起,随意而取,哪里有心思仔细思索。既然对方问,也就这般胡诌一番。
听得此言,高个子又愣得一下,心道:好大的口气!莫说你小子,即便是号称剑向幽冥的林若宣,也不敢夸口能一剑断江水。
高个子寻思一阵,面上开始严肃起来,“小兄台,吾等有一套合击之技,名曰困神阵,即便是神仙中人,一旦被困,也是无法逃脱的。若是小兄台着实不肯留下财物,吾等便要不客气了!”
离洛歪着脑袋寻思一阵,眼中升起一丝淡淡的探索意味,面上露出一抹笑意,抱拳道:“既是如此,还请赐教!”
高个子又是一愣,被这一通乱牌打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想吓吓对方,谁知这小子竟是如此不上道。
高个子回头喊道:“老二老三,上!”
那老二老三一听,从身后摸出各自兵刃,拔腿就朝离洛冲过来,冲到一半,突听老大又急急喊道:“莫急,咱先用困神阵困住他!”
老二老三回头朝老大望过去,面上均是迷茫的神情。老二这回是当真有些不明所以,脱口问道:“老大,困神阵是什么玩意儿?”
高个子面色一僵,随即转成愤怒,大吼道:“围起来,你个憨货!”
老二缩缩脖子,“喔”的答应一声,扭头挥着兵刃朝离洛过去。
老三见老二先走一步,跟着回头朝离洛侧后方过去,口中喃喃道:“早先便说了,老二记不住。围就围,非要叫什么困神阵。哈,俺也记不住。”
这老二老三手中握着兵刃朝离洛身旁走过,离洛细细一瞧,面上不由升起一抹怪异。
只见老二手中握了一根木棍,许是有些朽了,将将走到一半,木棍上半截便脱落下去,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即便是这样,老二仿若未觉,依旧朝后方过去。
老三手中的兵刃倒是没断,只可惜,弯了。那是一根小拇指粗细的微弯树枝,被老三握在手中,仿若在钓鱼。
见老二老三已分立离洛侧后两方,高个子面上神情大定,慢条斯理自身后摸出一件兵刃,高高地举起在空中。
离洛细细一瞧,瞬间愣住,心道:尼玛哦,这是困神阵么?这特么是困妖阵!
高个子手中举着一把大大的板斧,朝着离洛一侧的弧形锋刃像是夜空的月牙一般弯曲,只是这弯月已被风霜侵蚀,其上并无一丝寒意,反倒锈迹斑斑。
高个子见离洛发愣,面上开始得意起来,朗声道:“不怕告知小兄台,俺这板斧名曰碎神,重百斤,一斧下去,即便是神仙中人,亦是能一斧两断。如小兄台这般的小身板,怕是只需半斧。如何,吓到了罢?”
不待离洛开口,离洛左侧后方的老二却是先开了口:“老大,这半斧该如何劈砍呐?”
“闭嘴!”高个子咆哮道,旋即又偏头瞧向离洛,“小兄台,咱初次见面,老哥可得奉劝你一句,常言说得好,钱财乃身外之物,与其将性命留在此处,不如留得青山再生柴。”
离洛坐立马背,好整以暇地望着这高个子,笑而不答。
高个子许是觉着受到了侮辱,面上开始变得狰狞扭曲起来,只听他恶狠狠道:“小兄台,既是你如此不识趣,那俺可就要攻来了!”
离洛在马背等得良久,只见高个子面露凶相,却是一动也未动过。
高个子面上狰狞之相不改,口中直道:“小兄台,俺要攻来了哈!。。。有种你莫动,俺要攻来了!”见离洛仍旧未动,他继续道:“俺真的要攻来了!”
离洛等啊等,盼啊盼,等得半刻钟,却是仍未瞧见高个子有何动作,不由替举着大板斧的高个子累得慌。
离洛收起笑,淡淡道:“既是你们不愿让在下从此路过,又不肯率先动手,那么,咱好生商量着来,如何?”
高个子闷声道:“你说。”
“在下不才,虽是未到一合断江的境界,可好歹也学过三招两式。若是尔等接得住在下一招,在下自将财物双手奉上,尔后,你们便放在下离去。”
高个子略微一愣,脱口问道:“若是接不住,又当如何?”
离洛微微一笑,“若是接不住,在下财物你们是不用想了,但你们须得放在下离去。”
高个子尚未答话,右侧后方的老三先忍不住了,开口道:“若是接不住,小兄台能否留下些许银钱,供吾等过年?”
高个子又朝老三怒吼一声,这才看向离洛,“小兄台,既是如此,你便来罢!”
离洛手轻轻一抖,青月不知不觉间已落在手心。随后右手轻轻甩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幅度,银光乍现,在林中急急闪得一下,再无动静。
高个子等得片刻,仍未见离洛有何动作,不禁有些不耐,催促道:“小兄台,怎的。。。”
一句话尚未说完,头顶有凉嗖嗖的感觉传来,高个子伸手一探,这才发觉头上的毡帽,不知何时竟是没了顶盖。
风雪呼呼地刮来,自洞开的毡帽顶盖处直灌而入,与他那光秃秃的头顶皮肤来了个深情长吻。只是这吻没有丝毫热意,反倒寒冷异常。
高个子明白过来,却是又不能明白。明白的是,对面这年轻得不像话的小子,竟是在自己未曾察觉的境况下,将自己头上毡帽削去了顶盖。
不能明白的是,分明未曾瞧见这小子动作,这小子是如何做到的?
高个子想不明白,于是他便使劲儿想,越是想不明白,想得便越是使劲儿。片刻间,已是愣在当场。
老二瞧见这般情形,吓得一蹦三尺高,口中道:“妈呀!”这般喊完,他拔腿转身便跑,仿佛侧前方坐立马背的离洛成了一个瘟神。
老三瞧见老二跑了,跟着拔腿就跑,跑得几步,陡地想起什么,又扭过身来,朝离洛这边奔来。
奔过离洛身旁时,瞧见离洛一脸懵逼神色,不由讪讪笑道:“小兄台莫怪,嘿嘿,咱一时情急,跑错了方向。”
高个子被老二的惊叫震醒,旋即便见俩人分头瞎跑,心道:这般身手,瞎跑必死!
一念及此,高个子定定地盯住离洛,仿佛想要看清他的丝毫动作。
等得半晌,俩兄弟早已跑得没影儿,却是仍未见对方有何动作,高个子不禁有些愣神。
片刻后,他也拔腿就跑,跑得几步,不知想起什么,又回头朝离洛拱手:“吾等不知小兄台实乃武林前辈,此番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切莫记挂于心。吾等往后自当谨守本分,争取早日成为一个好山贼!”
离洛扶额,这什么世道?这样的人也能当山贼?这样的山贼也能活到现在?
离洛想不通,他便不再想。
自马上下来,将马拴在一棵树上。又找来些枯枝,拢在一起生了一堆火。他就坐在火堆旁,定定地看着那橙黄的火光发呆。
风雪越发急了,自顶上的树梢空隙间纷纷扬扬落下。
有的落在离洛肩头,却并未被其体温融化,而是缓缓地堆叠起来。
有的落在火堆中,转眼便被火温融化,那一阵“噼噼啪啪”声中,便也不时传来一声轻微的“滋滋”声。
离洛在火堆旁不知坐了多久,当他再也熬不住时,两手在双膝上圈起,脑袋歪着垂下枕在臂弯,渐渐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