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出一片色彩
德加（Edgar Degas，1834-1917）在蒙马特墓地，和他的家人们葬在一起，一间像小屋一样的墓冢，写着：
“德加家族（famille de gas）”
小屋的门上则是德加的浮雕，戴着帽子，络腮胡须，满脸严肃，一如他的内心，一如他对待艺术的态度。他曾说过他只有一颗心，只能献给艺术，并说：“当我死后，人们将会发现，我曾何等地勤奋工作过。”其实不用等到他死，人们也知道这个印象派绘画的代表人物之一，对待艺术是多么忠诚多么勤勤恳恳，他83岁的一生里，唯有“艺术”两字。
1875年的一天，巴黎警察局的风化组探员来到蒙马特高地布朗奇街1号（1，rue Blanche），找到德加的画室，他们收到举报，说这里每天出入的年轻女孩子太多了，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于是他们来了，发现，原来是德加找来这些女孩做模特，仅此而已。但这事还是传遍了整个蒙马特，闹得沸沸扬扬，幸好他一生如同修道士，对女性都没什么兴趣，终身未婚，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这些女孩子几乎都是来自刚刚落成的巴黎国家歌剧院加尼尔宫（Plais Garnier-Opéra National de Paris），是那里的芭蕾舞演员，更小的女孩则是刚开始在那里学跳舞的。德加除了把她们请到画室来当模特，更多的时候，他总是拿着画夹，出现在加尼尔宫专门为舞蹈演员而设的镜厅里，在这里一蹲就是大半天，画速写。
你可别以为这么勤奋的德加是刚刚出道的年轻画家，其实这会他作为印象派的一员，已经名声鹊起。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精确素描与印象派色彩风格绝妙结合，因此他被称为“古典的印象主义”，德加自己则说他是“运用线条的色彩画家”。在生活中，他没有什么女伴，但却喜欢画女人，主要是芭蕾女郎，并以“芭蕾女郎画家”出名。人们因此总说芭蕾对德加的意义，就如风景云于塞尚、历史云于德拉克洛瓦。
德加这时在蒙马特拥有的是一整栋房子，上面是画室，中间是住处，下面是他的私人博物馆——噢，这对于聚集在此的那些贫穷的波西米亚艺术家们来说，简直太奢侈了。谁叫德加有个有钱的老爸呢！
1834年出生在巴黎的他，祖父是个画家，父亲是个银行家，在美国和意大利都开设有分行。有钱家的公子就是不同，德加1855年先是在巴黎学习绘画，之后便去了意大利游学，边玩边画画，在那里临摹了大量名画古画。1859年回到巴黎时，他已经掌握了一手功夫很深的古典主义素描手法了，最常画的是历史题材的作品和人物肖像。崇拜法国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1780-1867）的他，似乎正沿着安格尔的路走下去，他一生谨记安格尔的忠告：“年轻人，你要想出人头地就要画素描，要凭记忆和写生画画，要多画线条。”
但不久之后，在1862年，他遇见了日后被称为“印象派之父”的马奈（Edouard Manet），绘画生涯也就此改变。马奈把他拉进了巴黎印象派的圈子里，带到了印象派的大本营盖尔波瓦咖啡馆里，德加因此也成了印象派的一员，目光也从历史题材和人物肖像转到更多姿多彩的事物上面来。
但与大多数印象派的画家不同，德加似乎对风景毫无兴趣，他说过：“人们从一幅画中呼吸到的空气与人们在画外呼吸到的空气不是一回事。”他更热爱由人类创造出来的美，而不是大自然中浑然天成的美，他宁愿选择舞台灯光而不是太阳光，他最喜欢表现的是人而不是景。
于是，他就一头扎进了剧院，投身芭蕾女郎群中。但他画中的芭蕾女郎别具一格，正如他的朋友，年轻的作家丹尼尔·哈勒维（Daniel Halevy）所说的，德加的作品描述一种“反诗意”的生活，将最简单、最隐私、没有任何美化的姿势描绘出来：芭蕾女郎们抓着扶手拉伸身体、练习各种姿势、在后台等待、听取老师指示、搔痒、系鞋带、揉酸痛的肌肉、整理短裙、捋头发、聊天、给自己扇风、冥想……说白了，德加更喜欢画的是台下幕后的芭蕾女郎，而不是台上的，他有意去掉芭蕾舞者身上的光环，以她们的平常面目示人。但即使是这些，在他的画中，也充满了一种梦幻的诗意之美，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将模拟的诗意、梦幻变得可见。”
我说德加像修道士，除了他不近女色，还因为他有着传教士的热心肠和善良。他喜欢一边画画，一边跟模特聊天谈心，遇到需要帮助的，总是尽力相助。他曾经为了一个芭蕾女郎在职业上的晋升而给他的好友写信：“你一定知道，那个女郎是多么需要你帮她说一句话，她会一天来催我两次，看我是不是真的帮她来看过你，或是写了信……她恨不得马上就把事情办成功。如果可能的话，她会把你抱入双臂，裹上毯子，一直把你带入剧院。”
在画芭蕾女郎之余，德加还画那个年代巴黎特有的洗衣妇。当时，画裸女是一种时尚，几乎所有画家都要画一把，但德加又是与众不同，正如他自己说的：“伦勃朗（Rembrandt，1606～1669，荷兰画家）太幸运了。他画的是浴缸里的苏珊娜，我只能画水盆旁边的洗衣妇。”他的一个朋友则写道：“我一整天都在那个名叫德加的画家的画室里度过。他是一个古怪的家伙。现代生活中有这么多花样，他偏偏挑选的是洗衣妇和芭蕾舞者……这是一个白色和粉红色的世界……的确是表现那种苍白、柔软色调的最佳选择。”
我觉得难以想象的是，成天在女人堆里混的德加，居然能够坐怀不乱，成了法国的柳下惠，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是性无能或者是同性恋。不过，据说，他还是有一些女性密友的，比如崇拜他的美国画家玛丽·卡萨特（Mary Cassatt，1844-1926）、我们前面提到的“蒙马特女王”苏珊娜·瓦拉东，另外还有一些大牌的芭蕾舞演员。
从1870年起，德加的视力日渐减退，到1893年，将近失明。而从1886年开始，他的作品再也没有展出，他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于是得到了“遁世者”或“厌世者”的名声。“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厌世者。我离厌世还远得很。我只是觉得身边有这么多的无赖很不舒服。”他对友人说。
但作品不展出，不等于不创作，事实上，他一直勤奋的工作着，在他蒙马特的寓所里，即使双眼几乎失明，他还摸索着做雕塑，用印象派的方法雕刻大批了动态的人和马。印象派的著名画家雷诺阿很早就对他的经纪人说过，德加是“最伟大的在世雕塑家”。
他最著名的雕塑作品，就是“14岁的芭蕾小姑娘”（Little Dancer，Aged Fourteen）。这个被称为“贫民窟之花”的小姑娘确有其人，名叫玛利亚，母亲是洗衣妇，因家里贫困，玛利亚之后没当成芭蕾舞演员，而是成了一个妓女。这个故事后来被写成小说，而现在，小说被改编成芭蕾舞剧，搬上了巴黎的舞台，这个舞台就是德加最常去的加尼尔宫，德加的舞女于是一直舞到了今天。
如果他有幸能看到这个舞剧，相信他会喜欢，他曾经说过：“舞者们把我的心缝纫到一个粉红色的缎子袋子里面，粉红缎袋颜色淡化，就像她们的舞鞋。”他是离不开舞女的。
1871年，83岁高龄的德加逝世，一生孤独的他去了另一个世界，继续他那遁隐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