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如普鲁斯特、萨特、波伏娃、杜拉斯、莫迪里阿尼、弗朗索瓦·特吕弗、吉姆·莫里森等,他们的故事将在后文慢慢展开。而在了解他们之前,首先要了解这个“当下的巴黎”。
在我眼里,这“当下的巴黎”就包括了整个20世纪一直到现在。虽然足足有100多年这么漫长的历史,可是,你不觉得这个巴黎是那么的近吗?对于很多人来说,包括我,正是这个“百年巴黎”让我们认识了我们心目中的巴黎,因为这百年,是巴黎真正成为艺术巴黎的百年。所以啊,“当下的巴黎”等同于“艺术的巴黎”。艺术巴黎怀抱这段绵长的历史,这段美好时光,这段精彩纷呈、经典迭出、名人荟萃的时代,向我们大家散发出让人迷恋甚至无以复加的魅力,百般诱惑我们,死也要去巴黎。
艺术巴黎的好日子起始于20世纪初,这段好日子宛如一个气质独特的好女子——在今天,她的名字叫“美好时光”(Belle Epoque)。她成长于巴黎的一条河边,两座山上,那里是她的福地。一条河在两座山间静静流淌,而现代艺术的整个历史便是在此诞生、成长和壮大。
一条河,谁都猜到了是塞纳河(La Seine)。在巴黎居住的时候,我最喜欢流连的地方就是塞纳河。在晴朗的日子里,拿上一本书,寻找一个岸边阶梯坐下——有时我更喜欢在步行桥艺术桥(Pont des Arts)上坐下,一看就是一个下午。累了也可以沿岸溜达溜达,比如溜上西岱岛(La Cite),在巴黎圣母院的后花园看街头乐队演出;抑或到左岸名声赫赫的莎士比亚书店,如果你有看过电影《爱在巴黎日落前》,片头男女主角十年后重逢的地方,就是这家书店;抑或走几步,去那个躲在左岸小巷子里的mk2电影院看场艺术电影……还有无限多个可能,可以在塞纳河边发生。
塞纳河的河水通常都是深绿色的,不清澈,相反有些浑浊,我以为那是因为它饱含了太多巴黎的历史了,它是古老巴黎城诞生的地方。而作为古老巴黎的一个分身,艺术巴黎则属于塞纳河的左岸(La Rive Gauche)。
左岸!必须加感叹号的,这个字眼如今在中国是多么流行,多么小资的符号。它甚至成了很多广告、很多楼盘的招牌字眼。在中国,它被冠上了太多莫须有的含义。但在它的故乡巴黎,它反而要纯粹一些,它的成名和闻名皆因它的艺术气息——虽然时至今日更多的是旅游气息。
左岸的历史已有300多年,但它最显赫最美好的年代无疑是从20世纪初开始的。在靠近河南岸圣米歇尔大街(Boulevard Saint-Michel)和圣日尔曼大街(Boulevard Saint Germain)交汇的方圆几公里的拉丁区,在这里的大街小巷里,咖啡馆、啤酒馆、饭馆、小剧场、书店等散落其中,文人墨客、艺术先贤往来其中,汇集于此,品咖啡,饮美酒,谈天作乐,还要创作思考。左岸因此慢慢被文学化、艺术化——这个标签如此深刻,成为艺术巴黎的重要区域!很多场所也因此声名鹊起,最有名的莫过于花神咖啡馆(Cafe de Flore)、双叟咖啡馆(les deux magots)了。
“当你随便走进左岸的一家咖啡馆,也许一不留神就会坐在海明威坐过的椅子上、萨特写作过的灯下、毕加索发过呆的窗口边。”这是如今左岸经典的旅游广告词。但前来参观的人越多,左岸的旅游气息就越浓,旅游气息越浓,文化气息势必减弱,试想如今,哪位作家或者诗人还能在充斥了观光客的花神写作?思考?
而两座山则是蒙马特(Montmartre)和蒙巴纳斯(Montparnasse),它们一北一南被塞纳河隔开。“蒙”(Mont)在法语中是“山”的意思,但是这两座山算不上是真正的山,蒙马特高度才130米左右,是地下开采场运出的废弃矿石堆积而成的。蒙巴纳斯更是虚拟,这里地处人文教育集中的拉丁区边缘,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学生把这块阜地,戏称为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与文艺女神缪斯住的灵地帕耳那索斯山(Parnassus),法语化的名字就是蒙巴纳斯。
在巴黎,我的小居所就在蒙马特附近,散步去蒙马特的地标圣心大教堂不过十几二十分钟。我因此有空便去,坐在圣心大教堂的台阶上俯瞰整个巴黎——蒙马特在地表上是巴黎的最高点。从圣心大教堂侧边拐进去,可以来到高地的丘顶广场,这里每天聚集着上百名街头艺术家,有画家们为游客画人物肖像,有流浪歌手在歌唱,还有演魔术的、耍杂技的……非常热闹。
当然,蒙马特的最好时光也不是现在,早在19世纪初还是风车环绕的乡村田舍时,就有许多画家与作家被这里纯净的风光、廉价的房租和生活费用吸引,纷纷移居到此,渐渐变成了贫穷艺术家的梦幻天堂。而到了二十世纪初,以毕加索为首的一群波希米亚人来到此地,孜孜不倦地寻求和创造新世纪的新艺术语言。他们在此生活的时期,便是这里最富有艺术激情、名声远播之时。
那时在蒙马特随便可以遇到来自西方各国的画家,如西班牙人毕加索(Pablo Picasso,1881~1973)、意大利人莫迪里阿尼(Amedeo Modigliani,1884~1920)、法国人郁特里罗(Maurice Utrillo,1883~1955)、荷兰人梵·东根(Van Dongen,1877~1968),还有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等,这些如今在艺术史和文学史中都声名显赫的大师们,在当时却是一群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波希米亚人。
而著名的“洗衣船”(Bateau-Lavoir),则是他们大多数人从各国初来巴黎时,在蒙马特的居所,这里简陋破旧廉价,但却是卧虎藏龙之地。我曾经路过这里,但它早已于20世纪70年代被莫名的大火所烧,如今重修,已不见当日风华。
倒是当年艺术家们聚会的最热门场所狡兔之家咖啡馆(Lapin Agile),不仅还在,而且仍然是艺术家的大本营,仍然是“不羁文人的文化中心”,每个晚上都可以听到古老的法文歌。我曾经有一次经过狡兔,但没有进去,它是属于那些风流名士们的,于我其实并不相干。
但我喜欢蒙马特多于左岸,左岸如今已经沦为流行甚至俗气的一角,蒙马特则不然。或许因为它是巴黎的至高点,与脚下时尚的巴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够用来眺望,所以,此地的时空仿佛要滞后一些,留有遐想和思考的空间,而这种时空的错位又让它保持了一直以来的独特和自由气息,荡漾在整个高地,同时,还有一种堪称荒芜和梦幻的情愫流连其中。
至于蒙巴纳斯,我一直对它比较陌生,因为如今的蒙巴纳斯已不同往日,似乎没什么理由吸引我去。但它的过往,绝不次于左岸和蒙马特。
当年毕加索成名后迁出了蒙马特,一部分画家也有了自己的出头之日,这群波希米亚人开始风吹云散,逐渐地,集中转移到了左岸的蒙巴纳斯。野兽派、立体派等就在此诞生——艺术家在蒙马特撒的种子,却在蒙巴纳斯得到收获。
“蒙巴纳斯成为画家和诗人们十五年前的蒙马特:一处美丽、自由而且简朴的栖息场所。”诗人阿波利奈尔如是说。
在此生活并成名的艺术家有俄国画家苏丁(Chaim Soutine,1893~1943)、夏加尔(Marc chagall,1887~1985),美国摄影师曼·雷(Mnn Ray,1890~1976)等,最出名的当属从蒙马特迁过来的莫迪里阿尼。
蒙巴纳斯也有自己的“洗衣船”,那是“蜂箱”(La Ruche),一幢圆形建筑,因其形状像蜂箱,习惯上也就叫这个名字了,同样住了一群贫穷的波西米亚人。
蒙巴纳斯最高雅的咖啡馆是丁香园(La Closerie des Lilas),以前这是从巴黎到枫丹白露的一个驿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可以在满地丁香的花园里跳舞,客人中有画家莫奈(Claude Monet,1840~1926)、雷诺阿(Pierre—Auguste Renoir,1841~1919)、诗人魏尔伦(Paul—Marie Verlaine,1844~1896)、作家纪德(André Paul Guillaume Gide,1869~1951)等。但是从“蜂箱”出来的穷波希米亚人消费不起几法郎一瓶的茴香酒,都会合在三家店名有点相似的便宜咖啡馆,那是“圆顶”咖啡馆(La Dome)、“穹顶”咖啡馆(La Coupole)、“圆亭”咖啡馆(La Rotonde)。新兴的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也以此为活动据点,大批艺术家的到来,使蒙巴纳斯变得热闹非凡。
但到了20世纪30年代,在这里成名的艺术家死的死、走的走,它作为文化艺术活动中心的地位也日渐淡去。虽然,上述四家咖啡馆至今仍在,而且随后它们也成为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9~1961)、萨特(Jean Paul Sartre,1905~1980)、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1908~1986)、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等新一代文人墨客时常出没的场所,但蒙巴纳斯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辉煌。听说,20世纪50年代初,蒙巴纳斯试图重铸辉煌,在巴尔扎克(Honore de Balzac,1799~1850)铜像脚下放了大桶葡萄酒,邀请文艺界名流,为蒙巴纳斯的文艺复兴呐喊。但,岁月不再,激情不再,过去的总是过去了,无法复制,难以重塑。
对我而言,如今的蒙巴纳斯就是一个墓地和一座丑陋的蒙巴纳斯大厦,仅此而已。
而伴随着蒙巴纳斯的金光消逝,最为辉煌的艺术巴黎也日渐黯淡。从那之后到今天,我认为是进入了艺术巴黎的后时代——这中间还夹杂着1968年的五月风暴,文艺界的思想也跟着革命了。在后时代里,文艺大师们出现的频率相对渐少了,但范畴却扩大了,随着存在主义的出现到鼎盛,萨特、加缪(Albert Camus,1913~1960)、波伏娃等人火了,随着法国电影新浪潮的出现,电影大师火了;随着法国香颂的蓬勃发展,流行音乐家们火了……但后时代的大师们显得有些孤寂了,再也没能成批出名、成群涌现了。同时,他们的活动范围变广了,再也不仅仅局限在一条河两座山间,而是遍布整个巴黎的各个角落。
这是今天的艺术巴黎;这是不仅仅文艺还有更多时尚标签的艺术巴黎;这是我曾经生活且永远热爱的艺术巴黎……但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我无法活出一个精彩的巴黎,只有他们,那些死在巴黎的名人们,这些仍然盘旋在巴黎上空的老天使们,他们的巴黎才是美妙绝伦的!
那么,就让我们走进他们在巴黎的私密花园,去追忆这座城和这些人。而追忆,将从离得最近的人物开始,倒叙一个巴黎。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摇滚骑士”吉姆·莫里森死时才28岁,那么年轻,于是我就感觉他离我们最近,于是倒叙巴黎就从他开始。
但老实说,我不相信莫里森死了,我宁愿相信那个传说:他其实是装死,然后改头换面,化名为Mr。Mojo Risin跑到非洲去了。那是他的精神导师,法国天才诗人阿尔蒂尔·兰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曾经流连过的地方。他来巴黎是因为兰波,也同样因为兰波而去了非洲,他在歌曲《野孩子》(Wild Child)中唱到:“还记得我们在非洲的日子吗?”
我这样想并不是因为我是莫里森的狂热分子,不希望他死去,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这种作风很“莫里森”,他这样的人就会做出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来。但不管是否真是这样,他作为“吉姆·莫里森”确实已经死去多年,死在巴黎,葬在拉雪兹。
在拉雪兹墓地,10个走进来的年轻人,至少5个以上都是朝莫里森的墓去的。而他的这个墓,30多年来,多次变换:最初是以“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之名下葬,现在变成他的原名“詹姆斯·道格拉斯·莫里森(James douglas morrison);最初墓碑上刻着他的身份诗人、歌手、作曲家”,现在变成一句希腊语,翻译过来是“忠于自己的心灵”;曾经墓上还有他的一个头像,现在被偷了;曾经墓上有各种涂鸦,现在被刷得干干净净;曾经这里跟别的墓没什么两样,现在独独这里被一根铁链围起来,为的是隔住那些疯狂的粉丝,告诉他们,不得靠近,膜拜请在铁链之外……
千变万变,不变的是每天从世界各地前来膜拜他的歌迷、追随者们,不变的是这个“死去”的莫里森。让我们还是回到他“死”的那天吧!
1971年7月3日凌晨,在巴黎马黑区(Le marais)的波泰丽大街(Rue Beautrellis)17号,女友帕米拉(Pamela Courson)发现莫里森“死”在浴缸里。官方是这样记载她的证词的:“那天他是半夜一点到家,当时我在洗盘子,他看上去气色不错。然后我们听了一会儿音乐,大约是在两点半睡的觉,那晚我们没有做爱。在3点钟左右,我被他呼吸时发出的怪声吵醒,我推醒他问是否需要叫一个医生来,他说不用,随后他起身去洗澡,他让我继续睡,说他没事。我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时发现他不在身边,我跑进浴室,看到他躺在浴缸里,好像睡着了……他的头没有浸在水里,而是靠在浴缸边上,我试图将他拖出来,但拖不动……”
法医认定他死于“肺充血引发的连续性心肌梗塞”,但尸体未作解剖。而当他所属的唱片公司代表来巴黎确认尸体时,只看到帕米拉和一个上了封的棺材,全世界知道他的死讯时,他的棺材已经下葬拉雪兹。这就是为何世间会有关于他并未死去的传言,因为没人确认死去的是否真的是莫里森、棺材里是否真的躺着莫里森。他扑朔迷离地“死”了,留下传言满天飞。唯一知道内情的帕米拉也于3年后死去,但谁知道,其实她是不是去非洲找莫里森呢!
莫里森“死”前在巴黎待了4个月,从1971年3月到7月——我想,对他之前28年的人生来说,这4个月绝对是最宁静、最平和的4个月。他剃掉了他的黑胡子,这样巴黎人就认不出他来了——其实这个时候的他,已经虚胖浮肿,已经不是那副经典的英俊忧郁的王子形象了,要认也不好认。他每天在寓所里等着暖暖的阳光投射进来,或者在家中安静地写诗,或者阅读。他说,他来巴黎的最大愿望就是能隐姓埋名地写诗——他一辈子最热衷的都是写诗,而非摇滚,他更愿意别人称他为诗人,而不是摇滚歌手。他为何选择巴黎呢,因为他觉得巴黎是当时世界上最后一个文化堡垒(或许,现在仍然是),随便跟一个出租车司机都可以轻松地谈起音乐或文学,他已经彻底厌倦了美国的浅薄、轻浮和喧闹。所以他就来了,来追寻他最热爱的诗人兰波的足迹。
不在家写作的时候,他就出去漫步巴黎,他喜欢像一个普通游客一样,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逛来逛去;喜欢在马黑区的浮日广场(Place des Vosges)闲坐——在这里,他可以躲开整个世界——噢,这也曾经是我最爱流连的巴黎场所之一;喜欢上西岱岛,四处游走有如探险——爱巴黎的人,都会爱上西岱岛的。他常常沿着家附近的圣安托万街(Rue St。Antoine),走过那些他经常光顾的熟食店,走过希佛利大道(Rue de Rivoli),去最热闹的圣日尔曼区(St。Germain des Pres)、圣米歇尔广场(The Place St。Michel)。他甚至在那里,投身到游行示威的学生群体中去。夜晚则跟在美国差不多,都是在酒吧或俱乐部度过,但他几乎不吸毒了,却喝大量的酒。
在巴黎的日子,他彻底远离了金钱、名声、舞台,远离了浮躁的一切,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关注诗歌,关注他的文化理想。兰波曾说过:
我的生命曾经是一场盛宴,
在那里,所有的心灵全都敞开,
所有的美酒纷纷溢出来。
没错,在巴黎的莫里森,绽放了他的心灵之花,沉默成迷,在宁静的灵魂深处咀嚼那些黄金般的句子,俨然就是一个纯粹的诗人。他写道:
我将永远是
一个语言家
比一个鸟类家要好。
我要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
去黎明的另一面
请不要追逐云霞
宝塔和寺院。
坚持生命
我们的激情将会开花。
我们不能发明自己的国度
豪华的紫色王座,欲望的席位
我们必须在生锈的床上相爱。
我们像傻子一样欢笑,疯狂的孩子们,
轻狂占据了他们初生而混乱的头脑。
音乐与各种声音围裹住我们。
有人说,回顾莫里森在巴黎的日子,总会想起美国“色情作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1891~1980)在《北回归线》中描述的情节:“在绝望中挣扎的理想,在客观的自毁行为里痛苦燃烧的文化责任感,肆无忌惮的放浪生活方式背后无辜而纯良的艺术理念,以及宗教般狂热的自赎信念里日益沉淀的末日想象。”确实如此。巴黎也最终承载了他最后的梦想和末日的想象。“死”在巴黎,葬在巴黎,也会是他最满意的结果。
而在巴黎之外,舞台之上的莫里森,作为摇滚歌手、经典摇滚乐队大门(The doors)的核心人物,是个极具魅力的王子,又是一个危险的疯子。你看他吧,身穿样式典雅的黑色皮衣或白色衬衫,一头卷发、一对忧郁深邃的眼睛,在间奏或前奏的时候,慵懒地摇摆着,或静伫台上,像极了优雅高贵的狮子王。随着乐声响起,这只打盹的狮子王一跃而起,高唱:
来吧,宝贝,点亮我的火焰
让整个夜晚燃烧
犹豫不决的时刻结束了
再没时间沉溺于泥潭……
世界于是随着燃烧、沸腾。但瞬间,他又换了模样,变成一翩翩公子,深情款款地唱出:
我将永远爱你
直到天空不再下雨……
我们再来放大一下这个时候的他的面容吧,看看我们文章最前面的这张照片吧,这是他最著名的肖像,标志性的照片。他的姿势,似乎是被吊起——人们通常想象成像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健康年轻的体魄半裸着,一头长发凌乱地卷曲着,笔直的鼻子高挺着,薄薄的嘴唇紧闭着,双颊因瘦削有点内陷,而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发出穿透人心的犀利目光,也是勾魂的目光。这张脸,怎么能说不完美?完全就像从古希腊的雕塑中走出,怎么能不迷倒众生?
而就在你还沉浸在他的激情歌唱中、陶醉在他的完美面容上时,他突然的举动又让你瞠目结舌。1969年,在美国迈阿密的演唱会上,这个疯子还没上台就已经喝醉了,还嗑了迷幻药,上台后,他问道:“你们想看我的老二吗?”观众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拉开自己的裤链……为此,他以“有伤风化”的罪名被判刑2年零4个月,这场官司直到他死,都还没结案。而在此之前,几乎他的每次演出都要引发纠纷,出动警力。
他就是个疯子!疯子!尖锐!极端!永不妥协!他的一生就像是在永不掉头的高速路上急速前进!但如果他不是疯子,也就没有大门,没有摇滚史上这支无比重要的乐队,从1967年到1971年,他和乐队成员们一共完成了6张专辑,迅速把这支乐队推上世界摇滚乐之巅。这个世界上的奇迹,大都是疯子缔造的——正因为他是疯子,所以我说,假死,改头换面继续生活这种事情,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但他却说:“我并不疯狂,我只是热爱自由!”是的,为了获得自由,必须付出疯狂的代价,但这永远非常人所能为之。面对他,你只能惊叹,却难以追随。闲话一句,难以追随却还是有众多人追随,国内一支地下乐队的主唱也曾多次在演出中拉开自己的裤链,甚至脱光身上的衣服,赤裸裸地向莫里森致敬……
让我们重新回到台下,回到更为年轻的莫里森,看看疯子是怎么炼成的吧。1943年年底,莫里森出生于美国佛罗里达州,父亲是美国最年轻的海军少将之一,母亲是名门闺秀。为了方便军官回家访亲,他们一家频繁搬迁,像候鸟一样在美国多个城市搬来迁去,从小就没有持久玩伴的莫里森,爱上了一个人地阅读。他的英文教师后来回忆说:“吉姆·莫里森是我班上十几岁的孩子里唯一一个读过乔依斯的《尤利西斯(Ulysses)》并且读懂的人。”
1957年,他们一家再次迁到旧金山,当时,垮掉派文化席卷了西方世界,而旧金山正是这股风潮的中心点,垮掉派的人物都聚集于此。据说,那时走在旧金山的街头,甚至有可能亲耳听到爱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1926~1997)在朗诵诗歌。莫里森迷恋上了垮掉一代,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的《在路上》(On The Road)给了他关于浪迹天涯的无限遐想。他还热爱法国浪漫主义诗歌,对兰波和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的作品爱不释手。
本来,照这样下去,他可以成为一个温和忧郁的诗人或者作家,但是从小颠沛流离的家庭经历,加上平常被母亲管束太多,对军官父亲则是从看不惯到厌恶到绝交,这些都渐渐使他形成叛逆扭曲的性格,而被压抑着的情感的出口就是摇滚、毒品、性。在大门的经典歌曲《最后》(The end)的结尾,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从“孩子们都疯狂了”到“父亲/什么事,儿子?/是的,我想杀了你/母亲,我要……(号叫)”,录音师在此处故意加大配乐的音量,掩盖了他的声音,但谁都知道他唱的是什么……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这是凯鲁亚克一句经典的话,不管莫里森是否还在世,这句话送给他,也送给所有能有这样一颗心的人。然后,当音乐结束的时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让我们将灯光熄灭,把大门也一并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