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台上寒风冷冽,这清心台的名字与这夜景倒是相衬,台中两人相视无言,这日子过得久了不知不觉岁月便已然悄然而至,他,已不是当年那满怀壮志的少年,褪去那层层怨念,他也只是想找回那年少时的所有不甘与心中那唯一的一丝念想而已啊......
而他却也不似当年那满脸稚气,初入世间的懵懂少年,斑白的发丝轻落随风而去,这一生的悲喜都似过缕云烟般随她而去,唯一的存在便也只剩下了孤独......
萧洛邑看了看被禁锢所牵制的棠泽,心中不忍却也是无能为力,他不能私自放他离开,反手将身上那件云纹大氅脱下与他披上,借此机会棠泽便将一封信件塞到了萧洛邑的怀中,在萧洛邑起身将要离去时棠泽开口道:“你...就不想知道在背后指使我的人是谁吗?”
萧洛邑闻言后并无多想只是淡淡道:“我会设法保住你”说罢便离开了清心台。
看着萧洛邑离去的身影,棠泽喃喃道:“老混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像从前那般护着我,可这一次恐怕是身为凤王的你也无法保全我了”
重明殿中气氛凝重,棠梨整个人呆坐在座上,调整一番后才慢慢看向萧无忆喃喃道:“你说的可句句属实,无一句欺瞒之言?”
“是,你爹的确是这次动乱的元凶.......”
棠梨沉默不言,萧无忆想着给她些时间去接受和消磨于是遣散了众人,整个大殿只剩他二人,夜幕随着时间变得愈发的浓郁,夜幕沉沉人心寒凉,萧无忆取了件氅衣给她披上又叫人送了些茶点,看着她依旧一言不发的坐在那方......
清晨一束阳光透过重重云层照了进来。映在大殿中央的琉璃珠上,使得琉璃珠散发出熠熠彩光,那彩光瞬间便将重明殿充盈,二人便就这样生生的坐了一夜,萧无忆起身走向殿门,可就在快要出重明殿时,棠梨一句话便使他停了下来...
“那...你会怎么处置我阿爹?会杀了他吗?”
回首片刻便对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眸,那双眼中充满着期望与乞求,萧无忆知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并没有回应。
看着萧无忆没有回应心中便已然知晓答案,自己很清楚,阿爹做下如此罪孽之事已是无法获免,自己更是无颜与之求得原谅,可无论怎样他终究是自己的阿爹,就算天下人都要杀他,自己也是要护的。
“能不能不要杀他?哪怕囚禁他一生也好,如果必须要以命相抵,我愿意待他赎罪,你能否放我阿爹一条活路?”
“棠儿,对不起,棠泽罪孽深重,我无法......”
棠梨闻言后望向他的眼眸瞬间暗淡,眼中噙泪低头轻声道:“好,我知道了,我本就不奢求我阿爹能够被赦免,毕竟那么多的生灵因他而灭,他理应为之赎罪”
棠梨说罢便拭去将要坠下的那滴轻盈,侧身与他走过,发丝轻扬间凌叶飘然落至清湖激起片片涟漪,回首间她缓步离去......
清心台上一抹淡黄的身影渐渐清晰,棠泽看着那抹清影脑中不停地翻涌着昔日的那个俏丽,那日她便是身着这一身锦绫衣缓缓地从自己身边离开,亦步亦趋端庄娴雅的站在萧洛邑的身侧,那一幕是自己这一生所不能释怀的......
惜缘,你终究作了别人的妻,而我最后也没能带你回家......就像你所说,扶桑...我们回不去了.......
“阿爹”
棠泽看着眼前的棠梨,将那些思绪尽数收回,抬手抚了抚棠梨那凌乱不堪的发丝,慈爱的看向她:“棠儿,昨夜没有休息好吧,憔悴的模样让爹看着心疼”
“阿爹,你为什么要发起动乱,为什么要杀人......”
棠泽看着满脸憔悴的棠梨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泪滴拭去轻声道:“他告诉你的?”
棠梨满眼期待的看着他,期待着他说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可接下来棠泽所说的话将她所有的希望全部浇灭......
“为什么......要非是得一个缘由那便是因为那年少时的心有不甘…和那份不肯放下执念吧”
“好,就算是这样,那阿娘呢,我知道阿娘她不在凤族,阿爹,你不要再瞒我了,阿娘到底在哪里”
“我没有骗你,你阿娘确实在这里”
看着棠梨满脸的疑惑棠泽笑道:“傻孩子,把你手上的那串链珠取出来”
闻言后的棠梨便将衣袖往上扯了扯,将那串手链拿了下来,在挽袖间不经意露出了左手的翎羽镯,棠泽看到了那翎羽镯便不由得说道:“这...翎羽镯是那小子的?”
棠梨看了看手上的翎羽镯说道:“嗯,是他送的”
棠泽闻罢身体微微一颤,这小子如此认真,竟将这翎羽镯送了棠儿,可这......
棠梨没有注意到棠泽的这些变化便将手中那链珠递了去,棠泽这才回神,伸手将那链珠取来放置在手心,随即施法将链珠升至空中,不一会从链珠之中衍化出一个容颜俏丽,身姿婀娜的美人,她玉足轻点落地,微微睁开双眸看向棠梨,温柔的说道:“棠儿,我的棠儿,快过来让阿娘看看”
棠梨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阿娘,眼泪倏地就涌了出来,立即向前拥住了她啜泣道:“阿娘,棠儿好想你,原来你一直都在棠儿身边”,母女二人相拥而泣直到萧洛邑的到来二人才稍作调整......
萧洛邑来到此处便刚好看到这一幕心中微颤,这是......熙儿,纵使再平静的心底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而激起涟漪......
内心的明镜是可以抵挡这世间一切的浮尘,可无论人生有多少悲欢浮沉,回首观来都已是过往云烟,那晨曦朝露般的情分也皆是匆匆离去不留丝毫眷恋,世事如镜,照影照心,故人再见,不甚欢喜......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棠泽整个人似是失去了神识一般,眼神呆滞一动不动,进如了神识幻境当中,而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棠泽的变化……
幻境当中竟有两个棠泽,他们望了彼此一眼既而都笑而不语,最终一人开口道:“你呀你,为了我,真的是什么事都敢做,但我也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也见不到这多年未见的老友了,你替我做了太多了,还将我的棠儿教养的如此知书达理,你本是我闲时所做,并无心打造雕琢,最终却是你这个傀儡将我心中夙愿了却,如今我怨气已消,便要走了,日后棠儿还是要多劳烦你费心了”说罢便已然不见。
“恐怕这次是真的不能再替你照顾棠儿了,很快,我便也就来殉你了”……
“你来了”棠泽看萧洛邑一直看着棠梨那边愣神便开口问道。
刚刚还在失神的萧洛邑回神应了他一声便微微抬手将棠梨二人遣去,整个清心台便又剩二人......
“东西你都看到了吧,这是他最后的嘱托,我必须做到”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想必你已知晓他不在了吧……此前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这些虽皆是他离开北海时心中的夙愿,但又是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他不想和你反目成仇,直到他羽化那刻,他也只是挂念你而已,从未起过反心,而是将年轻气盛时的那份执念压在心底再不提及……”
棠泽看着他依旧失神的样子抬口道:“他是个好偃师,我这一生都皆由他创造,可从未活的真如傀儡一般,他从未想过利用我来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此前种种都是我的抉择,与他没有半分关系,还有……他,真的很想念你,我虽只是一抹执念寄托在此,可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惋惜与不舍,他的所经所历我都能够感同身受,他到死都后悔因当年的意气用事而再也没有机会与你再见一面,再似从前那般把酒言欢,对月赏花”
“我知道,若不是那封信,我恐也分不出你和他”萧洛邑神色暗沉的回到。
“我只是他的一抹执念塑成,如今他怨气已消,便也就去了,而我的时间也并不多了,望你今后能够好生的对待棠儿,这不仅是我的祈求,这更是棠泽最后的遗愿”
“除了你,他……最后都没有留下什么于这尘世当中……甚至连最后一面都……”
他轻笑的看向萧洛邑:“他是未曾留下些什么,可棠梨便是他在这尘世所留下的珍宝啊”
萧洛邑闻罢笑道:“是啊,至少他还有个女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替他分担,我会把棠儿当做自己的女儿去对待”说罢便离开了清心台。
重明殿内萧无忆坐在座上沉思着早间棠梨所说的那一番话,虽是心有不忍但还是做不到徇私舞弊……
正为此事烦恼中,萧洛邑便径直走来坐在他旁边说道:“忆儿,父君知道你心中很是喜欢棠梨那丫头,我看那丫头对你也是情意绵绵,不如择个良辰吉日你二人成亲如何?”
萧无忆闻言后愣了半晌,那本皱在一起眉头稍稍舒缓过来,可一想到棠梨清晨所说的那一番话便又不由得将眉头蹙紧,萧洛邑看后便知他心中所想开口道:“北海一族从不会因罪孽一方而牵连祖制后生,你和那丫头大婚必然会大赦北海,到时候便可名正言顺将棠泽接出来参加你们的大婚,爹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救棠泽,不会让你再为之为难,至于那伴生凰确有些棘手,你也知道凤族的伴生羁绊是不可逆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今日有些晚了,改日我再与你细说,你稍后去和那丫头商量一下,如若定下,明日便将此事昭告,若那些庸腐之臣依旧劝谏,你便还如同那日回绝去罢”。
闻言后的萧无忆看向萧洛邑,这一刻他真的觉得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那个庇佑北海的君王,他只是一个为自己孩子筹谋将来的父亲……
“爹……”
萧洛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称呼叫愣了神,他看向萧无忆,看到那张本应俊俏的脸庞多了些许愁楚,抬手抚摸道:“我的忆儿长大了,肩上的责任也重了,爹看到你将北海撑起来的那一刻,爹满心欣慰却也是满心的愧疚与心疼,你本不该早早地承受这些,却为了爹将这一切撑起来,现在甚至还要为了本应爹承担的责任去放弃自己心中所爱,这些时日苦了你,现在爹回来了,你可以歇一歇了,等你和那丫头成婚后我便将这重担交付与你”。
看着外面的凌叶荻花扑簌簌的往下落激起了那潭中静水,荡开了层层涟漪,便不由得感叹以前的镜花水月到底是虚晃一瞬,惊艳了时光却也耗尽了余生之悲喜……熙儿,你便是那个惊艳了我此生风景的那个人,却也是葬了我余生悲喜的那把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