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轩道:“味道体会的不错么。虽是庆生,却一定不是为贾家人,所以贾母不会来,三春也未到,宝玉虽然来了,却混在丫头堆里。”
秋真笑道:“下一世,他转世投胎成下人,也说不定。”
芸轩道:“可其他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感觉来,还是看看这首诗。”
遂念起曹公的一首回前诗来:
幻境无端换境生,玉楼春暖述乖情。
闹中寻静浑闲事,运得灵机属凤卿。
几个人横竖念了好几遍。
山岚道:“什么叫幻境无端换境生啊?是让太虚换个景儿吗?”
芸轩道:“换境之义,是让太虚之境从天上移至人间,直接放在了宁府里。”
山岚道:“蒙太奇!宝玉看望病中的秦可卿,抬头又见那幅《海棠春睡图》,不觉想起在这里睡午觉梦游太虚的事来。他这是故地重游,再回太虚,是不是?”
秋真道:“不只是重回太虚,再次看到对联上的‘冷香’二字,是不是很扎眼哪?是冷人找上门来了吧?”
芸轩道:“你们说的不对,所谓换境重生,则此幻境已非彼幻境,是要换了的,换成了凤姐和贾瑞的太虚之境。凤姐眼里那句: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正是宝玉命名的曲径通幽处,上接着天台之路,但这次的入境之人不是宝玉,而是凤姐。”
秋真道:“有道理,曹公为何换了幻境?”
芸轩道:“幻境,无非是梦境,就好比咱们平常说的回忆。曹公这是要拿空间转换时间,他要将事件发生的时间,转换到之前的某个节点上。”
山岚道:“咋看出要换时间点?”
芸轩道:“突然间季节就变了,如果季节都变了,是不是年份也得变呢?”
秋真道:“在宝玉的幻境里,季节变化大着呢,从上学时的冬季,一下子跳到了秦可卿病时的秋季,你说是往回换呢,还是往前换呢?”
山岚道:“似乎是往回跳了。”
芸轩道:“偏偏有个‘这年十一月三十日冬至’的说法,太令人费解,因为这个节气每年都是变化的,可作者说的如此准确,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告诉这个,这一定又是个关键的时间坐标点。如果这个和咱们推出的事实节点吻合,那么咱们的思路基本靠得住。”
陆风道:“那你快说冬至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钟姨在外面喊山岚,“来拿些点心进去。”山岚应着去了。
秋真笑道:“都是你惹的,阿姨不敢进来了吧。”
芸轩道:“我还没想好呢,等下回吧。咱们来的时间不短了吧?叨扰了这半天,也该回去了,让钟姨早点休息吧。”
于是四人一起离开了山岚家。
秋真的工作,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
因好多事需要和芸轩商量,这几日便留宿在绛芸轩,和山岚挤在一张床上。
秋真倒不妨,山岚却睡不好,一晚要起几次夜,每次起夜,路过芸轩的房门口,总发现芸轩似乎整夜不睡。山岚知道芸轩常失眠,但彻夜不睡的时候却很少,就有些担心。
在一起这么几年,她已经了解芸轩的脾性,搞不懂这个冬至,她不会罢休。
坐下来吃饭时,山岚对秋真道:“芸轩竟是魔怔了罢,还为那个‘冬至’犯愁呢,就连润色《秦淮烟云》时,也没见这么入戏。咱几个不过是有这么点爱好,本不能拿这事当个正经,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个中人了吧?”说完,担心地望着芸轩那边。
近来,芸轩确实心绪不宁,她自己也说不上因什么,冥冥之中,她似乎走近了一个人,或者那人正走近她。她原本时常做些糊里糊涂的梦,不想近来简直不能入睡,一闭上眼,就会有一种愁苦的情绪在心底升起。
接着,就不着边际地走在一片黑暗中,试图找一扇门,然后听见一个声音不停地问,我是谁?我是谁?芸轩难受极了。
她深切体会到一种苦难,一种不能向人言说的悲苦,让受难之人没法说,写书之人不能说,而芸轩却不知如何说。每当此时,她干脆起床,通宵地抄写,抄写那些戏文,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抄写些戏文。
山岚看看芸轩,掩饰不住的忧郁神色,担心地看着她抄写东西,也试图找到些什么原因。
芸轩沉静了一会儿,说了句:“秦明好久不来了,让她来一趟罢。”
秋真知道写东西很辛苦,本来劝她休整一段日子,正好帮自己把定妆的事做完,没想到芸轩沉到《石头记》里认了真。
就说芸轩:“可不带这样的,正事还很多呢,没找到秦可卿的病根,你却落下病根,值当的吗。咱不玩这个游戏了,本来只为个消遣,就你还当真了,里边的人没走出来,你却进去了。”
芸轩笑道:“你们想多了,怎么会。我只不过想看清一个影子,做梦而已,都别担心。”
秋真道:“看你憔悴的样子,别吓唬我。一会儿我去团里,有几个人要来试镜,梁老和方瑜也要来,可以给你放松一下脑壳。过午咱们一起来这里,不行就让方瑜再给唱一段,好不好?”
山岚高兴地拍手道:“自然好,快去快回,我可等着。”
午饭过后,秦明向单位告了假,匆匆地来到茶轩,她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没到门口,就听里面热闹得很,听上去客人很多,还有唱弹词的。走进门内才听出来是方瑜的声音,原来梁老师也在,都围坐在茶桌旁,饶有兴致地听曲子呢。
秦明发现,还有几个漂亮女学生也坐在那里,离梁老师坐得很近,殷勤地给老梁斟着茶。一时唱完,秦明走过来和梁老师热情地打招呼,女学生们亲切地喊她:“老师好。”
秦明笑道:“原来是你们,无名氏,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还很能耐的。”
秋真道:“都试了一上午境呢,人家是来应招的。”
老梁道:“听说你们又有好戏了,秋真非叫上我来观摩,说上回的谜底找到了,这回更开眼。”
无名氏大方地笑道:“自从老师们离开我们学校,我们就天天讨论。结果,越讨论越糊涂。上午试镜,又听秋老师说了半天,好玩得很。”
秦明笑道:“你是暗助金荣的无名氏,对吧?这回想明白自己是谁了?”
那女孩子笑道:“别无名氏了,我有名字呢,我叫金九,你们叫我小九儿就行。能荣幸地和各位前辈认识,三生缘分,请多多关照。”
秋真道:“真是青出于蓝,比我的嘴还甜呢。”
那对漂亮的姐妹花道:“她是姐姐,真名英彦,我是妹妹真名英美,请各位前辈老师多多提携。”
秦明道:“好名字!人美,名更俊,将来必成大事。”
小九儿道:“你们走后,我可动了脑筋了,可怎么想也不知道我是谁?今天非搞清楚不可了。”
秋真道:“要不再请方老师来一段,就是李龟年在《长生殿》里弹词,可正是凤姐点的那出戏呢,咱们也听听,看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老梁笑道:“又是挖坑让我跳。这倒是方瑜拿手的呢,就来段《九转货郎儿》。”
方瑜调弦起板地唱道: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地,将天宝当年遗事弹。
方瑜唱时,山岚正好拿着芸轩抄的戏文看着画着,等唱完了,众人连连叫好。
山岚悄对秋真道:“他这弹词唱的是亡国梦,了不得,你们快看看这个。”
遂将文稿递过来:“快看,芸轩抄的这三篇戏文,真有问题。”
秦明也挪近跟前,凑上去问:“什么问题?”
“我用红笔圈起来的这三段,看到没?每篇戏文中,我只圈了一段话,将这三段话联起来,似乎能看出凤姐点戏的天机哎。”山岚神秘兮兮的。
三人传着看了会子,又递给老梁。
秋真道:“这回巧了,有梁老师在就不怕了。她抄的这几出戏,只有《牡丹亭》咱们还算熟悉,《双官诰》就生疏得很。”
小九儿也凑上来,让梁老师讲讲戏文,说她从来没听说过这出戏。
于是,方瑜停了弹词,听老梁讲起了这出传统折子戏。
“也难怪,你们年轻人那听过《双官诰》哪,《三娘教子》呢?也没听过吧,还有一个名儿,叫做《忠孝牌》。其实呢,《三娘教子》只是传奇里面的一折而已。”
英彦姐妹问道:“啥故事?”
老梁道:“尽忠义,得好报啊!有个版本是这样的:明朝时期,有位中州儒生,叫薛子约,本是行医之人,其次妻刘氏,为他生了个儿子,取名薛倚哥。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深得父亲欢心,薛子约的正妻张氏,就心生妒忌了。于是二人争宠,导致家庭不和。
“这年,皇上患病,广求名医,薛子约被荐进京为皇帝治病,因其医术高明,圣上病愈,就封薛子约为御史,兼理太医院,留在了宫中。后面的故事,其实很老套,薛子约离家后,次妻刘氏就红杏出墙了,被丫鬟三娘王春娥发现,这刘氏呢,反诬三娘不正经,家里更是闹翻了天。
“薛子约这边也出了问题,但说法不太一样,其中一个,说有个叫王文的人,假冒薛子约的名头行医,结果病死店中,店主误认为这就是薛子约,于是千里报丧。还有个说法,薛子约外面行医赚了钱,托朋友带回家,被人家昧下了,才谎报家人说薛子约死了。总之,家人真以为薛子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