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秦淮烟云》举行了隆重的开机仪式。
秋真刚入此行,虽说相好的同学大都在这个行当做事,有些照应,却也是显得手忙脚乱。这不,刚请来一位饰演柳敬亭的老演员方瑜,想在茶轩里切磋一下自己刚做的一段鼓词。
见芸轩从书房出来,面色还略带困倦,知她近来疲劳,遂向她招手示意。山岚悄悄端来一杯普洱参茶,另两碟子点心,让她坐在窗边偏屋角的桌旁,还有些客人也都想看看热闹。
只听方瑜调弦打板,刚唱了一句:“科头扺掌说英雄,段落不与管弦同。”
秋真便递给方瑜几页纸:“方老师先停一下!唱词的第一句得改,韵也不对。”一面说,便走过去和方瑜商量着。
山岚招呼完客人,凑到芸轩近前,欲言又止,却先脸红起来。
芸轩喝一口茶又吃一口点心,问:“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只一句话说得很怪。脂砚提示:他多大的胆量敢做如此之文。”
“我的姐姐,到底哪一句,还卖上关子了,不就是仙子向宝玉表心迹吗: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很怪吗?还至于你脸红半天,又不是说的你。”芸轩调侃道。
“人家可是正事。平日里拿你当个正经人,其实也没正经,不说了。”山岚赌气不作声。也难怪,对于两个没结婚的女孩家,谈论这些个事儿,是有些尴尬。
芸轩一下子没了食欲,喝完最后一口茶,催着山岚说下去。山岚此时声音也有些涩涩的,看芸轩正经地听,便不再负气,也只得往下说。
“虽说你给改了‘玉淫’,又有巫山云雨之说,但还是不好琢磨。你听底下一句: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刻之趣味’。这话是黄宗羲说的,大意是:为君者,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帝王之淫若是这样,哪里像‘玉淫’那样好。
“若曹公以为,宝玉是天下第一淫人,作者敢有所指的话,确实够大胆的,说明宝玉是来领略帝王之淫的。我的意思,宝玉和袭人,或者宝玉和可卿之间,不仅仅是‘玉淫’这么简单吧?”说着又红了脸。
芸轩道:“前两天不是说清楚了吗,用的是巫山云雨之典。用鲁迅的话说,宝玉之爱,周旋于姊妹丫环辈之间,昵而敬之,恐拂其意;爱博心劳,而忧患亦日甚矣。用宝玉的话说,我为你们操碎了心。这大概才是‘玉淫’的真谛。”
山岚道:“不这么简单。我看警幻一边对他的‘玉淫’心态大加赞赏,一边却再三劝阻,奉劝宝玉,不要为了这个丢掉自我。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玉淫’似乎是件危险的事,她告诉宝玉,最好别动这个念头。所以我判断,‘玉淫’之事非同小可。”
芸轩看着她:“你想说,他和袭人或者与可卿的云雨过程里,透着蹊跷大事?”
山岚又红了脸,道声阿弥陀佛:“我终于说清楚了,就是这个意思。”
芸轩浅笑道:“真看不出,你在别的事上还有限,偏是对这高唐云雨上心得很,不过,值得想一想。”又幽幽叹道:“云雨之事,当然就是要命之事。”
“好啊,你个坏蹄子,原来知道。”山岚急赤白咧地骂她。
芸轩哼道:“说正经的,指不定就是这么个意思。掐指算来,这位天下第一淫人初试云雨之时,应该是在他八岁那年,可八岁是不是太小了点?”
秋真朝这边摆手,谴责她俩不消停,那边正调弦子试调子。
山岚问:“我的疑心不对吗?这也许不是个年龄,而是一个纪年呢?”
“有道理。”芸轩虽然笑她,但内心觉得,真是有些道理。
又笑道:“梦里梦外一样事,初试云雨幻双卿。梦里云雨也是梦外云雨。如若是纪年,这一年必定有过不寻常的大事。或让宝玉初历风霜,或初遭大难,权当这样认为吧。若有差池,我当羞你没完。”
正闹着,秋真扔来一团纸,喊道:“两位姑奶奶,快帮我看看这段词。好意等你们吃完点心,就没完了,还有时间闹,不知道我工夫少吗?”
这个工夫,那方瑜刚起唱一段苏州弹词,声音很有磁性,弦子弹得也流畅。山岚说,没听说柳敬亭会唱弹词,而芸轩不置可否。俩人挪到跟前儿,听几个客人也在议论这段唱词,是一段失传的《段秣陵》。客人说,好久没听过这么正宗的弹词了,她俩也展开纸团看着词。
此时,突然进来一位矮胖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山岚以为是茶客,迎上前,却又感到面熟得很,仔细看,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说唱大师老梁。山岚先是手足无措,然后激动地喊芸轩,快看谁来了。秋真转头望过去,才知道是咋回事,原来这老梁是她请来的客人,早就盼着了。
她热情地奔过去,快活地挽起老梁的胳臂:“梁老师,可把您给盼来了,您再不来,我可要跳楼了。柳敬亭可是我剧中第一个出场的人物,拿不下他,后边的就走不动。”
老梁听她说着,只是笑笑,众人见了,更是围过来问三问四。老梁不紧不慢,招呼大家坐下:“你的段子呢,让我的徒弟先练练口,咱也听听。”大家调开桌椅,坐在柳敬亭下首。
只听‘啪’地一响,醒木一拍,鼓板一敲,开口道:“老子江湖漫自夸,收今贩古是生涯。年来怕作朱门客,闲坐街坊吃冷茶。今日俺柳麻子信口一段,无事消闲扯淡,就中滋味尝酸甜。咱就说,远离京师千里之外,那偏僻荒凉的陕西米脂,芥豆之微的一个小小的驿卒,阴差阳错的却与朝廷有些说不清的瓜葛,现说与众位提神解闷。”
只听柳敬亭唱起来:
这一年,蝗灾大旱,赤地千里,老天降奇荒。更可怕,金人突起犯我北方边关。大明朝,真是内忧加外患,崇祯帝,饭不思、茶不想,消损了龙颜。
挽狂澜,征良策,终可减负二十万!
诸位要问了,是何强国之策,能为国家减轻二十万两白银?您听我慢慢相告:没奈何,满朝文武定国策,为减负,只得裁撤各地方驿站。您不禁又问,这能管多大的事儿?听我柳麻子说:驿站裁撤三之一,每年节省十几万。哎!省一点是一点吧。
省点银子不打紧,怕只怕,上天偏将‘巧’安排。
方才说了,有个小小驿卒,原是个马车夫,出身农民,本也老实巴交,却识得几个字,武艺也了得,此人小名就叫黄来儿。因他丢了公文,正被惩罚,正好又裁撤驿站,这不,立刻他就失了业。
谁知,偏这一年,陕西大旱,又加上蝗灾频现,人们已食不果腹,连草根子都没得吃了,而催征之人却敲门紧哪,快开门!快开门!举债也把税来纳。
为纳税,来举债,可债是借了又如何还?这一日,债主恶棍逼得紧,这黄来儿,无论如何也还不了他。没法子,这债主告他到了县衙,得了个械而游市欲斩杀,亏得家人朋友齐相救,黄来儿,这才仓皇出逃,离了魔爪。
却不想,屋漏偏遭连夜雨,祸不单行头风打。黄来儿的妻子,通私奸,背妻德,他一怒将妻殒刀下。黄来儿杀了债主与妻子,身负两命落荒而逃,隐姓埋名地投了军营。
此时,北方金人逼近中都,他随大队紧急赶往京师勤王,可进京之路艰又难。不成想,因欠兵饷起叛乱,他便成了叛兵一员。从此后,他与朝廷不两立,一段传言遍中原。这才是,裁撤驿卒不打紧,一员杀星降凡间。
老梁摆手打断徒弟,招呼秋真道:“从此,一个农民便和朝廷就有了瓜葛,有意思。我说秋真,你的本子我也拜读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把李自成叫杀星降凡,这不符合农民起义的说法,他可是结束一个腐败王朝的英雄,怎么叫杀星降凡呢?”
正说时,外面进来一个人,脸上戴个面具,是刘姥姥发笑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些别的面具,和一个青色的竹板子,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大家见了这个模样,只觉得好玩。芸轩一见,站起来去把她拉过来,替她摘下面具,原来是秦明。
秋真笑道:“搞什么怪,没见梁老师在吗?天天让我给你引荐。”见秦明没反应,又道:“怎么变成呆子了。”
秦明定定神,高兴地笑着过来,道:“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又抓住老梁的手摇晃着:“我没想到能见到真人,真是梁老师?您什么时候来的?”
一面说一面和老梁握手,又嘟哝道:“你们不带我,山岚又支应我去买这些个,倒是你们,听曲喝茶的,还和梁老师说戏。”
老梁笑道:“我可是刚来不久。”说着,拿起那个面具,瞅了瞅道:“这是要办假面舞会吗?买这些面具做什么用?”
秋真一笑:“今儿碰巧了,本来我们想做个游戏来着。说完戏要没别的安排,不行您也参与一下?”
“那得看是什么游戏,我看这些都是《红楼梦》里的人物面具。”
秋真道:“您不知道,我们一直在做《石头记》情景再现秀,试图复原作者写作《石头记》的真实过程。”
老梁听了吃惊道:“你们?有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