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红这一阵的确发觉自己有些胖了,而且也感觉到,似乎身体越来越不对劲。就在几天前,原本应该如期而至的月事却没有来。如红起初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日子,但后来却发现并不是这样,即使按记错的日子身上也仍然没有动静。如红的心渐渐提起来。如红虽然还没有成过亲,却也听村里的年轻女人在背地里悄悄议论过,女人一旦被男人沾过之后不来月事意味着什么。如红又等了几天,身上仍很干净。如红就感觉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心头沉重地压下来。如果从时间看应该已经确定了,如红的月事一向很准,这些年来还从没有过这样长的时间。瞎婆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每当如红走近她时,她总是耸起鼻子用力嗅一嗅,似乎如红的身上有什么异常的味道。一天晚上,瞎婆不停地咳嗽,如红就烧了一碗水给她端过来。就在如红放下碗,转身要回自己的屋里去时,瞎婆突然伸手抓住她的一根胳膊,然后伸过鼻子嗅了嗅,又嗅了嗅。如红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问,您这是……干什么?
瞎婆说,你身上的味道不对。
如红问,哪里……不对?
瞎婆摇摇头,又喃喃地说,不对……
如红没有再说什么,就赶紧回自己的屋里来了。
如红当然明白瞎婆所说的味道不对是指什么。她渐渐感觉到,压在自己心头的这块石头越来越重,已经压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后面将会怎么办。就在两天前,黄营长又到竹林里来。黄营长又像往常一样将如红放倒在那块石头上。但就在这时,他稍稍愣了一下。他发现,如红身上的衣服不再像往常轻易就可以解开,而是用很细的针脚密密实实地缝起来。黄营长并没有发火,阴郁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仰在石头上的如红,沉了一下说,你昨天下午听到枪响了吗?
如红仰在石头上,看着黄营长,没有说话。
黄营长说,那些枪响是枪毙苏干和红属,有一个老太婆,七十多岁了,我为了节省一颗子弹让人将她跟一个年轻女人绑在一起,结果只一枪,就把两个人都穿透了,那个老太婆的肠子流出来时还没有死,她就那样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肠子,直到天黑时才断气。
如红仍然仰在石头上,看着黄营长。
黄营长就不再说话了,从身上拔出短刀,用刀尖一下一下地将如红身上衣服的针脚挑开。针脚缝得很紧,黄营长每挑一下,针脚绷开时就会发出砰地一声。黄营长一边这样挑着似乎受到刺激,浑身又微微颤抖起来,接着牙齿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索性用力将如红身上的衣服撕开,然后扔下刀子,就将自己的身体压上来……如红这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满是瓦砾和碎片,压在上面的黄营长每动一下,身体里就会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嘎声。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破烂不堪,那些瓦砾和碎片随时都会刺穿皮肤掉落出来……
黄营长这一次很兴奋,很长时间之后才抽身站起来。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看一看仍然仰在石头上保持着刚才姿势的如红,咳了一声说,我晚上……还来找你。
他这样说罢,就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山上走去。
让如红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天夜里,黄营长竟然真的来了。黄营长是后半夜来的。如红正在熟睡,突然感到喘不过气来,似乎自己的身体被压在了什么东西的下面。接着她就又闻到了那股气味,听到了呼呼的喘息声。如红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剥掉,最后完全被剥光了,接着,一个同样光光的干硬的身体就又重新压上来。如红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几乎快要吐出来。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了,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自己每一寸肌肤都与这干硬的肌肤紧紧地接触着。她猛地一用力就将这干硬的身体掀到了一旁。黄营长没有防备,身体掉落到竹床上,发出轻微的叭嚓一声。但黄营长并没有发火。他慢慢坐起来,阴郁的脸在微弱的月色下越发显得蜡黄。这时,睡在另一个屋里的瞎婆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从床上起来摸摸索索地走过来。
她问,是谁?
如红说,没有谁。
真的……没有谁?
是,真的没有谁。
刚才,是什么响?
我,出去了一下。
如红这样说着,突然发现黄营长正在看着瞎婆。黄营长的目光在黑暗里仍很阴郁,而且闪动着幽幽的绿色。如红就从床上下去,搀住瞎婆。瞎婆的手碰到如红光着的身体,突然愣了一下。她又伸过手,在如红的身上摸了摸。如红没有说话,推开瞎婆的手,就将她扶到那边的屋里去,让她躺到了床上。瞎婆睡的房间距如红睡的房间不过有一丈远,如红在走回来时,心里就已经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立刻让她的心里坦然下来。她用力喘出一口气,走到竹床的跟前,慢慢地躺下来。黄营长立刻翻身上来,嘴里又喷出呼呼的喘息。如红为了不让竹床再发出声响,用力将身体弓起来……黄营长似乎比白天更加兴奋,身体一边不停地微微颤抖着,牙齿也磨出咯咯的声音。就这样过了很久长间,他才翻身下来。但他似乎还没有完全尽意。他起身穿好衣服,在临走时又说了一句,我明天下午……再来。
他这样说罢转身出去,就隐在浓重的夜色里了……
10
早晨的竹林是湿漉漉的,虽然已是初夏,露水仍然很重。
如红一早就来到屋后的竹林。她拿了一只竹篮,采了一些竹笋。她特意采的是鲜嫩的笋芽,这种笋芽很脆,没有牙齿的人也可以吃。然后,如红就走下山坡,来到瘸三旺的家里。瘸三旺和女人正在吃早饭,锅里煮了几片南瓜,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瘸三旺的女人一见是如红来了连忙迎过来,问她有什么事。如红就将手里的竹篮交给瘸三旺的女人,对她说,您醃的竹笋瞎婆很爱吃,这些竹笋……就再醃一醃吧。瘸三旺的女人看一看竹篮里的笋就笑了,说想吃醃竹笋还不容易,我去山上挖一些就是了。
然后,如红又掏出几个钱来,转身交给瘸三旺。
瘸三旺看一看,问如红,这是……怎么回事?
如红说,这是这一阵卖箩筐,田老板给的钱。
瘸三旺问,你这是……干什么?
如红淡淡一笑说,您看到红薯干或南瓜干,就给买一些吧。
如红这样说罢,又在瘸三旺这里坐了一下就准备回去了。这时瘸三旺忽然想起来,凑到如红的跟前压低声音说,长兴有消息了。
如红立刻站住了,看着瘸三旺。
瘸三旺说,听区上的人说,长兴在部队上表现很好,已经当上连长了。
如红听了淡淡地笑一笑,没有说话。
瘸三旺看看如红说,你该高兴啊?
如红说是啊,我……高兴。
如红这样说罢就转身走了……
如红回到山坡上,又为瞎婆做了一天的饭,然后就来到屋后的竹林里。她先在那块石头上静静地坐了一阵,然后站起身,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就拎着竹刀朝一根竹子走过去。她选定的这根竹子只有手腕粗细,但很结实。她先用手比量了一下,就用竹刀在离地三尺的地方一下一下地砍起来。削篾条的竹刀很锋利,砍在竹子上立刻就深深地嵌进去。如红沿着一个刀口一直斜着砍,待将竹子砍断时,就出现了一个斜着的茬口。如红用手试着轻轻摸了一下这个茬口,立刻感到一股锋利的寒气。她又将砍断下来的竹子削掉枝叶,再砍掉一截,然后试着将这截竹子重新接到茬口上。竹子的茬口很粗糙,这样轻轻一对,断掉的竹子竟然就又接在了一起,一眼望去竟然丝毫看不出痕迹。
如红做完这一切,就又坐到那块石头上。
她从地上随手掰下一根鲜嫩的竹笋,轻轻剥开,放到嘴里一下一下地嚼着。竹笋的清香立刻在嘴里漫延开来,接着就一点一点地遍及全身。这时,如红忽然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身体里的污秽之气都被这清香驱散了,正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她就这样掰下一根竹笋,又掰下一根竹笋,一根一根地放到嘴里认真地咀嚼着……阳光从竹林枝叶的缝隙里透过来,将雾气映出一条一条的光线,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柔软而又透明的帘幕。这时,如红又想起瘸三旺说的话,长兴在部队表现很好,已经当上了连长。如红想到这里感到一阵欣慰,接着就有眼泪流出来。她这时再想起长兴,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很近,又已经很远……
下午时分,是瘸三旺的女人先说起这件事的。瘸三旺的女人对男人,你感觉到了么,如红今天早晨……好像有些不对啊。瘸三旺点点头说,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瘸三旺在这个早晨仔细观察了一下如红。他发现如红的确有些胖了,气色也很不好。
瘸三旺对女人说,她好像……有什么事。
瘸三旺的女人忽然说,咱们,去看看吧?
瘸三旺想一下,点点头说,那就过去吧。
瘸三旺和女人一起上了村外的山坡。瞎婆仍坐在土屋的门槛上,一个人静静地编着箩筐。瘸三旺和女人没有惊动她,径直来到屋后的竹林。瘸三旺正要继续往上走,突然被女人拉了一下。瘸三旺立刻站住了,仔细朝前看去,才发现一个穿着黄军服的瘦高人影正在竹林里走着。瘸三旺的女人压低声音说,好像……是那个黄营长。
瘸三旺也已经认出来,点点头说,真的是那个黄营长。
瘸三旺和女人弯下身,又轻轻地朝坡上走了一阵,就看见了竹林深处坐在石头上的如红。如红仍然低着头一下一下地削篾,似乎并没注意到有人走进竹林。黄营长走到她的跟前,没有说话,他就那样看着她,站了一阵,就从她手里拿过那把竹刀扔到地上,然后将她放倒在石头上,在她的身上乱摸起来。如红只是静静地仰在那里,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瘸三旺和女人回头对视了一下,又都睁大两眼朝那边看着。
这时,黄营长就开始解如红的衣服。但如红的衣服显然又用针线缝上了,而且缝得很结实。黄营长解了两下没有解开,就显得有些急躁起来,他用力撕扯了一下,如红的身上立刻发出哧拉一声。也就在这时,如红的一只手从石头的下面摸起一个什么东西,这东西似乎是金属的,在竹林里的阳光下一闪。接着,如红将这东西朝黄营长的脸上一扬。黄营长立刻啊地叫了一下,站起身用两手捂住眼拼命地揉着。如红也慢慢地从石头上站起来,看着黄营长,突然,她又朝他的肩上推了一下。如红这一下似乎并没有太用力,就那样一推,黄营长晃了一下没有站稳,向后退了几步身体就向后仰去。黄营长身后的那根竹子突然折断了,露出锋利的茬口,接着,他的后背刚好落到这茬口上。只听噗哧一声,身体就重重地扎了进去。在这根竹子扎进黄营长后背的一瞬,他用力睁大两眼看了如红一下,接着身体又猛地一抖,然后就慢慢仰下去。竹子锋利的茬口很快就从黄营长的胸前冒出来,看上去就像一棵破土而出的竹笋。但这棵竹笋已经变成殷红的顔色,在竹林里的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泽。
接着,如红从地上捡起那截掉落的竹子,猛一下朝自己的身体里插进去……
三 净云
“净云”这个人物是我无意中“撞”上的。我在赣南采访时,参观了许多县级的革命历史博物馆。这些博物馆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搜集了一些当年从自己这里出去“闹红”,而后来又成为我们国家重要机关部门的领导或高级军官的人物。这些人物也有一个共同特点,当年出来参加革命时,大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亲人或情感或骨肉。因此,他们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就不断地派人甚至亲自回来寻亲或寻找当年的往事。这中间发生了许多动人的故事。
“净云”这个人物是有真实原型的。当然,她当年的俗家名字并不叫“秋云”。我是在一份资料中偶然发现这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女人。但是,也正因为她的身世过于传奇就很难处理。恰在这时,一位赣南的朋友给我讲了当地的“茶亭”的故事。我立刻被这种独特的“茶亭”所反应出的古朴民风深深感动了。
于是,我决定将“净云”和“茶亭”写在一起……
01
我这次采访原计划去青云山。1934年冬,在青云山一带曾发生过一场很激烈的战斗。当时中央主力红军已经战略转移,赣南只剩下部分红军力量和地方游击队继续坚持与敌人战斗。他们为拖住敌人,给主力红军转移争取时间,仍采用大规模集团作战的方式,给敌人造成我主力红军并未转移的假像。据史料记载,这一场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参加战斗的红军战士和游击队员几乎大部分牺牲。我这一次采访,就是去青云山里见几位当年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