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一声鹰啸,穿云裂石。
武院门口,许文勒住马,看向天边正追逐夕阳而去的金啸飞鹰影子。
那是东坪关守将廖子尘的飞禽!
廖子尘是老头子的三徒弟,每次老头子从东坪关回来,都是廖师兄让金啸飞鹰送回来的。
“师兄?”
钟维熙等人看着许文停下来,也跟着打马停了下来。
“不用等我,我还有事,你们先走吧。”
说完打马直奔娄山。
娄山北坡有一条小瀑布,瀑布上有一小凉亭,凉亭前有一石桌,坐在那里能直接俯瞰整个武院,景色绝佳,每次老头子回来都会到这里坐上一坐。
当许文赶到山上时,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眼眶不知怎的红了起来。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老头子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以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此时显得是那么的干瘦,伛偻着腰,像要将身子藏进自己的影子里。
用草绳随意绑在脑后的灰白发丝,像是被抽离了生命,显得那样的干枯灰败。
这一刻,老师那如高山般屹立于自己心中的强大无敌形象崩塌了!
此刻的他就像一普通的垂暮老人!
师父是老人这一点,从小时候自己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已经清楚,要不然为什么自己坚持叫他老头子而死不改口呢,只是他那辉煌耀眼的战绩遮盖了自己的视线,让自己以为他还未老,并将永远年轻下去。
这一刻,因为伤势的原因,老头子虚幻高大的形象被戳破,如此刻落山的太阳,光芒不再耀眼,老头子变成了真正的老头子!
在这一瞬间,许文从没这么痛恨过岁月的无情。
他没再像以往那般大咧咧地嚷嚷着让老头子知道自己来了,而是轻轻地走到老头子身边,坐下来,伴着红日、瀑布的轰鸣,顺着老头子的视线,俯瞰着整个欣阳武院,也顺着他的心境静静欣赏欣阳武院的黄昏。
弘士农拿起酒葫芦,小酌一口,脸带微笑看着沐浴在黄昏中的欣阳武院,以及摇曳在风中的那株高大苍柳,心头宁静,就像老农看着丰收的金黄麦田,微风拂过,起伏的麦浪,扑鼻的麦香,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满意足的了。
“好了,我还没死呢,一脸气鼓鼓的,给谁看呢?”
弘士农笑着拍了拍许文肩膀。
许文气鼓鼓地回道:“我正恼廖师兄呢!”
弘士农诧异地问,“你恼他干嘛?”
许文瞟了弘士农一眼,不满地道:“廖师兄太无能了,连几个幽崽子都应付不了,还让老头子你受伤了,要是我在场,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弘士农心头一暖,笑骂道:“尽说大话~!”
语气一转,道:“不过你这前半段倒是说的有点道理,也怪我这些年将子尘保护的太过了,少了磨练,实力增涨的太慢。”
“老头子,这明明就是廖师兄的错,你尽维护他干嘛呢,你看我,天天睡大觉,这实力也涨个不停,他天资要有我十分之一,今天实力就不止这个样了!”
弘士农脸顿时黑了下来,“有你这么夸自己的?”
许文反问道:“这难道不是事实?”
臭小子,一天不来气自己就一天不得劲呀!
弘士农冷笑一声,“是你飘了还是我拿不动刀了?”
话语未落,右手扬起,撼山刀浮现掌心,随后刀面压在许文肩膀。
撼山刀是老头子的本命武器,重达千斤,被这么一压,许文感觉肩膀被压了座大山,为了不出丑,只能咬紧牙关,憋红脸,才勉强顶住没弯下腰来。
这死老头子,好好的聊天气氛就这么没了,这人怎么就这么无耻呢,以大欺小,不当人!
“嗯?”弘士农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笑着。
“老师,是我错了!”
“是吗?”
“那你哪里错了?”
“我哪里都错!”许文脸色憋得都快紫了,“老师,能把刀先挪开?”
弘士农开心地小抿了口酒,这小徒弟少敲打一天都不行,道:“看你这么飘,实力又有长进了?”
“这都是老师您的功劳!”
“当然是我的功劳,难道还是你的?”
弘士农心情大好,随手收起撼山刀。
许文长呼一口气,刚用劲过度,现在身体一阵发软,看了眼老头子那一脸舒爽的模样,心情顿时抑郁了,该死的,回头就把你藏起来的酒喝光!
“好了,休息够了就出来耍两下,让我瞧瞧长进了多少?”
许文得意的昂起头,心里暗道:哼,吓死你!
走到凉亭前空地上,朝着弘士农方向道了声,“看好了,别眨眼!”
呵,弘士农笑了笑,道:“麻溜点,再磨磨蹭蹭,有你好看!”
许文不搭理他,随意踢起脚下的一块石头,扬手抽刀,两眼微微眯起,目光聚焦在升起的石子上。
当石子升到最高点,一道刀光横切而过,被分成两半的石子迸射向弘士农。
“刀意!”
弘士农伸手接住射过来的两枚碎石,眼神略带惊讶,大拇指轻轻摩擦碎石光滑面,感受其上细碎的刀意,看向正得意的小徒弟,道:“行呀,确实进步不小!”
“嗯,娄山刀意,虽然是模仿胡宁海的,但也入了三分味。”
“不错!”
许文瘪了瘪嘴,道:“就仅仅是不错而已吗?”
弘士农满脸笑容,心中满是欣慰。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发展的根基脉络!
在收这个小徒弟入门没多久,弘士农就发现小徒弟暗暗隐藏的“天资满溢的秘密”,并察觉到小徒弟因这“秘密”心神消耗剧烈而睡眠增多,但也因此而磨练了精神。
刀意与精神的强度息息相关,只有精神达到一定水平才能领悟刀意。
因“秘密”而刀道修行长进迅猛,也因“秘密”而精神得到磨练,相辅相成,弘士农仿佛看到一块绝世宝玉。
当其时,他并没点醒这懵懂的小徒弟,只是在他日常的饮食中多添加了些滋补精神的吃食,小心翼翼地维持这脆弱的平衡,不让其因心神消耗过剧而损伤到精神。
就像打磨一块璞玉,数年时间过去,如今璞玉已现出一丝宝光。
不过这小子不能多夸,有一点成绩就翘小尾巴,还是要多打压才行,不由道:“不错还不够吗?”
“说到底,这刀意也仅是你模仿胡宁海的,并不是你自己的!”
“你知道胡宁海这娄山刀意怎么来的吗?”
“胡宁海家就在娄山脚下,自习武开始就跑遍整个娄山,练刀之初在娄山上劈树、劈石头,有所长进后就站在那边的瀑布下顶着瀑布挥刀。”
“娄山的一草一木都印入其心灵之中,娄山就是他的家。”
“后来加入军队,在东坪关历经多番生死刺激,一举领悟出娄山刀意来。”
“娄山是胡宁海心中的家,这是属于胡宁海自己的刀!”
“而你的刀呢?”
“我完全没看出来!”
“模仿仅仅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汲取他人道路的精髓融入到自己的道路中来,让自己变得更强。”
“走他人的路,终究会越走越窄,借他人的路,追赶属于自己的目标才是正途。”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敲碎了许文的自傲,也敲醒了他,心中思绪万千,也许这就是自己使娄山刀意时感觉有丝丝晦涩的缘故吧。
与此同时,对于之前看过的《刀道详解》又有更深的理解,一些关于刀道上的疑惑也有新的感触和认知。
弘士农笑着摸了摸胡子,看到小徒弟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神变幻,显然有所感悟。
一席话点醒小徒弟,自己为人师表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嘛,不过心里又有点担心小徒弟被自己这番话给打击到。
十五岁就领悟刀意,确实称得上“天才”二字,即使是模仿他人刀意。
刀意说直白点就是将人生的阅历体悟汇成一股浓烈的情绪心意融入刀中,十五岁的少年,真正的人生都还没正式开始,又何谈“阅历”二字?
想了想,弘士农还是觉得自己该多给这小徒弟一点鼓励自信,轻咳两声,将小徒弟目光吸引过来后,道:“嗯,这娄山刀意虽然仿自胡宁海,但以你这年纪论,确实不错了!”
“你诸位师兄没一个及得上你的,你确实可以自傲了!”
听此言,许文两眼发亮,道:“老头子你这是夸我吗?”
“唉,果然,我的天资还是不凡!”
弘士农一听,脸色顿时黑了,别过脸去,这臭小子就是不能夸的,这教训自己怎么就记不住呢!
不搭理臭小子,弘士农小抿一口酒,转身坐回石桌前,静静欣赏黄昏后的欣阳武院。
气氛沉寂下来,许文轻笑一声,挤到老头子身边,一老一少挨得紧紧的,齐齐注视着下方的欣阳武院。
夕阳的余晖在两人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瀑布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唧唧喳喳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凉亭顶上。
“好了,该回家喽!”
“哦!~”
一老一少踩着熟悉的步伐相伴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