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平坦的私道上,林老汉赶着牛车慢悠悠的往前跑,心里不住的嘀咕,今个他经一熟人介绍,接了一趟私活,按道理他们干拉人活的不该琢磨客人的来历,要真是有名户的,也不会说找他们这黑车走私道,但这次的客人,到真是让林老汉心痒痒了。
但凡叫车的,都总要有个目的地,在不滴也要有个大体方向,可这仨稀客却不寻常,不说地,只教说先走着,还要求多带干粮,路也许会很长,这稀罕事也就他干这行十七八年的林老汉敢接,那些后生郎还真应付不了。
正琢磨着,车帘子里透出一脑瓜来,生的真叫一个沉鱼落雁貌,祸国殃民容,“老夫长,小三清知道吗?”
这小三清是说这永安境里一处不大的小林子,因为那里的小树端庄秀丽,如同天上三清界才有的美景,故名小三清。
“知道,那可是个好地方,姑娘咱是要去那吗?”林老汉笑道,心想保不齐这仨客人是别处隐世的居士,来永安赏景的。
那妩媚的小姑娘点点头,然后又补充道:“路过荡寇山的时候也停一下吧,那边林子也挺大的。”说完便缩了回去。
“荡,荡寇山?”林老汉重复了一遍,去小三清他还能理解,但荡寇山是图个什么,那可是个有百来号人的土匪窝,嫌命长?
薰儿缩回有些闷热的车厢里,心不甘情不愿踢了一下正中央正对着永安地图算位置的路神人,“荡寇山没什么可看的神人,那荒山上除了一土匪窝,土匪头子还是个女的以外就真的没什么东西了,真的!”
路神人挑起眉瞄了一眼脸扭成个苦瓜的薰儿,随后继续对着无我天书中的妖怪详单逐一排查,半是随意问道:“你怎么这么了解那里,连土匪头子是女人都一清二楚。”
这下算是问到薰儿痛处了,她先是装傻充愣,见不成只得抽搐着嘴道:“前年不是没什么事吗,我闲的的无聊就上那逮兔子去了,结果被那土匪女头子给瞅见了,要不是姑奶奶我一脚踹的她连她妈都认不出来,不然以后姑奶奶我就要劫富济贫,尽显江湖儿女的英雄本色了。”
“你现形了?”路神人问道,他还没理解薰儿的意思。
“没有,”一向折腾别人的薰儿竟捂着脸,对当初的经历还心有余悸,“就因为我没有,所以我才不想再去那破地方了。”
路神人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平日里平淡无波的神色微微上了一丝红晕,握笔的指尖抖了一下,勉强挤出一句“人各有志,我不介意。”
薰儿瞪着她水灵的眸子凝视神人,先是一气,又急乎乎的抓着路神人吵叫道:“你想哪去了,我没有磨镜的癖好!”
沉闷而又封闭的小空间登时热闹了起来,薰儿的近乎胡闹的叫喊声括噪极了,恐怕连驾车的林老汉都能听的仔仔细细。
窦琰看着这不安生的小妹妹,轻轻笑出了声,像这种混世的魔主,也只有路神人这尊大神能够镇的住,他们俩,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她脑袋突然昏沉沉的,眼皮子总想打架想是昨晚没睡好,疲倦虫上身了吧。
小寒风吹来,把她给冻醒了,她揉揉眼,缓缓站起,强大的路神人,闹腾的薰儿,平稳的牛车和精明老道的车夫全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森林。
窦琰心砰砰作跳,她又一次来到这片林子里。
扭曲的树干如同死尸,它们伸出枯槁的手臂,迎接着贵客的到来,深邃的苍幕中夹杂着一点猩红的颜色,想是神明在创造天空时,不小心染上了一点红色,让这本该完美的图画变得残缺不全,在残缺中,却形成了独特而又猎奇的美,混沌的美。
窦琰脚踩着枯黄的落叶,抽搐不安的前行着,越往前,那猩红的颜色就越深厚,混沌的感觉也变得更加清晰,像一杯甘甜的毒酒,明知有毒,却依旧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窦琰越行越远,脚下的枯叶开始变成了血红色,扭曲的树干也更加畸形,树的形象逐渐变淡,人的形象开始变重,就像是真的活人一样,饱受煎熬和苦难,最终化成了扭曲的树精。
越往前,瘦骨嶙峋的树木开始稀疏起来,于重叠的枝丫之间,一颗参天大树,高不可攀的屹立于茂林深处,窦琰这才发现,天空中那些猩红而又扭曲的线条正是这颗参天大树的树冠,它茂盛的枝叶遮盖了苍穹,与天齐平!
窦琰望着这高大而又猎奇的古树,一时失了神,被这树吸了魂,怎么都移不开视线,周围的那些扭曲的人形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细细一听,竟还有男人的哭泣声。
那声音慢慢变的响亮,却戛然而止,血红的天幕崩塌,大片的被染红的血雨从天而降,像是号令一般,人形树木挣脱大地的束缚,张牙舞爪的朝窦琰扑来。
它们用粗糙的枝干擒抱住窦琰,从血雨中慢慢走出一个血人,血人伸出双手掐住她的脖子,空气开始变得粘稠,危在旦夕!
突然一个树人一巴掌拍来,窦琰惊醒,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脸上火辣辣的疼,就跟真的一样。
“你疯啦?”薰儿活动掌心,跃跃欲试,打脸凶手的身份昭然若揭,并且看起来还想再来一下。
见窦琰不吭声,便又说道:“想死直说啊,我肯定帮你啊,干嘛自己掐,再说掐死很难看的,你没见那些吊死鬼舌头都拉的老长吗?”
窦琰拉开帘子,车外雷雨大作,那老车夫已经搭好营地,用几块破木板在一块白石板上做了个挡风遮雨的小棚,点上干柴火,正一个人温酒吃,好不自在。
“这是哪?”窦琰问道。
“这是虎爷爷的房,狼哥哥的家,一句话,奶奶我怎么可能知道。”薰儿答道,顺便给了她一个白眼让她自行体会。
这是私道妹妹,私道私道,不被记录的道,正常人不走的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种,有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都不知道算路不算的小土路,旁边就是荒山,身后就是野岭,还不知道过会会不会冲下来一只吊额白睛母大虫,口里还呜呜渣渣说着“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打这过,唉你怎么得也要留个买路钱。”要是知道是哪的话,还叫个屁的私道啊!
听到这,窦琰也懂了薰儿的意思,不在追问,不去讨那个无趣功,就坐在车帘子边,林老汉驾车位置的边上等雨停,心里暗自揣摩着这次噩梦中的喻意。
平常都是丈夫南三辨,但这会却连个影都没有,竟是扭曲又恶心的树精,以及那血雨中的血人,到底是她怎么个意思呢?
要是现在身边有个算命的先生在就好了,想到这,窦琰一激灵,算命的先生虽然没有,但神通广大的神人不比那些也不知肚里到底有没有墨水的江湖术士强?
可神人却并不在车里,营地也不过只能装下那老车夫一个人,四周也没有神人的影子,这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而且,让窦琰奇怪的是,牛车边上插了一杆一人长的杏黄旗,以旗为中心,四面用新削的木签捆着一根红线绕着牛车和营地围了一个圈,就像是昨夜里路神人在长乐馆布置的阵法一样,只不过这个要简陋的多。
“这是什么阵,是驱什么东西的?”窦琰的好奇心勾了上来,问薰儿道。
“这叫祛佞阵,用新生的小枝丫去掉树皮只留嫩心缠上泡了雄黄酒的红丝线搭阵脚,骁云旗做眼,可以驱毒虫猛兽,不然就这破地方,保不齐就跑过来点什么畜牲来,尤其是熊瞎子,那些蠢东西一点也不怕生,还不长脑子。”
窦琰点点头,确实,黑熊这些家伙特别爱跑到镇子,村子里偷东西,更不必说在这种荒山野岭之地,本就是它们主场的地方了。
“路神人呢,怎么这么久都没见他人了。”窦琰随后问道。
薰儿不答,她撇头瞅了一个方向,让窦琰自己去看,随后下了牛车,淋着雨逗了逗那憨厚的大黄牛,然后就冒着雨找林老汉讨热酒喝去了,她观察那壶酒很久了,就等着烧开了去要几杯来尝尝鲜。
窦琰看向薰儿指的方向,一排还很新鲜的脚印直通山上,她也下了车,顺着脚印往山上走,直到看到了一片林子,脚印笔直的走进了林子里,她惊恐万状,因为这林子,和她梦中的那片恐怖的树林丝毫不差!
路神人慢慢的朝深处前进,四周的树木愈发扭曲,他在一颗枯死的树干前停下,上面还有他留下的记号,暴雨冲刷着那颗树,也洗刷着神人,兜兜转转,路神人又一次回到原点,一切都好像和之前一点变化都没有,强大的神人居然迷路了。
但也并非一成不变,至少雨比之前更大了,以及,周围的这些诡异的树木已经越来靠近他了,天师轮疯狂转动。
路神人又在树上划出一道痕迹,继续前行,随着他的远去,他身后的枝丫随风晃动了一下,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