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雷雨交加,这边张清平才刚刚从床上起来,他张开双臂,心不在焉的让夫人服侍穿衣,丫鬟捧过铜镜和水盆,镜中的人脸憔悴不堪,活像一条落水狗。
张清平推开丫鬟,往书房走去,昨夜之事仿佛做梦一般,但若真的是梦就好了,他堂堂朝廷命官,就这么被一个小小的妖女烧光了胡子,传出去非要被那些政敌笑掉大牙不可!
真是越想越气,张清平进了书房,摆上文房四宝,拿起一卷卷宗开始处理城事,想通过办公来忘掉昨夜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一卷是最近几年永安所发生的犯罪,详细记录了出了何事,犯了何罪,判了何刑,粗略翻看一遍,多是鸡鸣狗盗的鸡毛小事,看起来在前任知府治理下永安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年年丰盛有余,再看看自己,刚来就发生了一起大命案,愁死人了。
这一愁,张清平顺手就去抚摸他留了半生的胡须,却什么都没摸到,恍然早就在昨晚被那个叫薰儿的妖女一把火烧了精光了。
想到这不由得怒从心起,抄起那厚厚的卷宗往门上砸去。
刚巧有人推门要往里进,好死不死正好砸在那人胸口上,“哎哟”一声,捂着胸口脸疼的拧巴了起来。
张清平一看,是家中的管家伯老,赶忙扶起老人,拉着伯老坐在那张他办公的红木椅歇息。
“伯老对不住了,我有点失态了。”张清平道,蹲在地上拾起那散落一地的卷宗,心里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没事老爷,”伯老揉揉胸,缓了过来,有气无力的说道,“衙门的牢头想见您,说是牢里犯人跑了两个。”
“跑就跑了吧,管他做甚!”张清平没好气的说道,心想我说那狗屁神人为什么非要进去,原来是牢里有同伙,敢情在这埋伏我呢。
“那我让他走?”伯老问道。
“不,”张清平道,“让他进来,我要好好问个清楚。”
过不多时,管家将牢头领了过来,将门关好,只留张清平他们二人,牢头一五一十的把路神人离开天牢,同时带走了新押的女犯人的事情说给张清平。
张清平听罢,疑惑的问道:“那女犯人是何人,要他带出去?”
“回大人,那女囚是永安小林村人氏,名叫林凤巧,一年前小林村遭了天灾,人就疯了,刘大人怕她找事,就给关了起来。”牢头答道。
这里的刘大人就是前任永安知府,张清平上任前还见过一面,一个很有心机的老东西。
“等下!你刚才说小林村遭了天灾?”张清平急忙追问道,他接手的时候可没说有天灾这回事,堂堂一介知府下属辖地出了天灾却知情不报,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若是究出来,或许不仅不会被朝廷惩罚,再升一级也有可能。
“大人你竟不知?”牢头道,“也难怪,这事特别蹊跷,非常人可以处理的,几百户人家,一夜之间全没了,连个人迹都没留下,凭空变成了一座鬼林,人都说是小林村得罪了老天爷,老天爷施法把人都变成树了,全村人就她一个活了下来,但人也疯了,说自己叫什么窦琰,逢人便问你是路神人吗,太惨了。”
“路神人?”这名号他张清平最熟悉不过了,他立刻就想起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怎怎么了?”张清平一听这名突然就炸了毛,让牢头吓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战战兢兢的问道。
张清平绕着红木长桌来回踱步,一个一年前的疯子,突然自称是另一个人,还和那两个妖人扯上了联系,直觉告诉张清平,这背后有大问题。
张清平停在门前,打开门,忧心的看着门外的瓢泼大雨,心里有点发毛,总感觉今天的永安城,要出大事。
阴雨中,一个肥胖的汉子鬼鬼祟祟的停在长乐馆门前,摘下斗笠,这人正是葛本,尽管大哥一再警告他不要再来这鬼地方了,但兜兜转转间他又鬼使神差的背着大哥杨云东回来了这里。
葛本深吸一口气,雨水打的他睁不开眼,只能半眯着低着头门前一步一步的靠,畏惧,兴奋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此刻他仿佛是在朝圣一般。
为了那位大人,葛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那位大人的愉悦。
封压邪祟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但这次,已经无人能够组止。
原本仅能容纳一人的小帐篷里,却硬生生的挤下了两个人,二人不一会就把一壶热酒分了个精光,一滴都不剩的,林老汉喜笑颜开,没想到他七老八十的年纪,还能有美人做伴的享受,而且这小姑娘酒量极好,半壶烈酒下肚,依旧气不喘心不跳,真是比男人还男人,那些精壮小伙子都不能比,莫说半壶,三杯下去,人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没了吗?”薰儿摇摇酒壶,她还没尽兴呢,神人也不在,好不容易找了个解闷的东西,却一会就没了,果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一想到神人,薰儿就更难受了,将空酒壶甩手一丢,拍拍屁股就出了帐篷,让雨水冲散她心里的空虚。
“娃诶,可别冻出病来。”林老汉道,他是真喜欢这个小女娃,先不说人长的俏俊,性格也是顶顶的,换谁谁不喜欢呢。
薰儿暗暗切了一声,这老头管的真宽,又不是你家亲戚,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但嘴上还是敷衍的接受了林老汉的好意,慢悠悠的回牛车去了。
到了那牛跟前,薰儿一把抓住那老牛的犄角摆弄起来,老牛惊了一跳,各种动弹想要摆脱掉犄角上的手。
薰儿对着牛耳朵恶狠狠的威胁道:“再抖,再抖我就把你大卸八块做成火锅!”
老牛通人性,乖乖的任由薰儿玩弄它的角。
这时山上走下一人,薰儿不看也知道是谁,半分恶气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会为了你家相公一头扎进去呢,怎么回来了?”
人影晃动,跌跌撞撞走下山,她手上沾满了鲜血。
薰儿发现不对劲,忙问道:“你怎么了?”
窦琰不答,只是用粘着血的双手捂面而泣,“我,我…”
“别哭了,老娘最讨厌你这种动不动就哭唧唧的家伙了,到底怎么了?”薰儿斥责道。
窦琰停住了哭声,躲避着薰儿的目光,“都怪我,路神人他,路神人他要死了。”
话音刚落,迎面就是一拳,这一拳力道之大,整个鼻梁都被打歪了,“我警告你,少给我在这乌鸦嘴,滚回车里呆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说罢,薰儿头也不回的往山上赶,神人会死,怎么可能,他可是神人啊,诸天大妖奈何不得,万古魔尊也要退让三分,现在有人说他死了,放他娘的狗屁!
可为什么,我会如此害怕?
一颗参天古树,树上挂满了摇摇欲坠的果实,一个已经熟透了的果实掉落在地上,立刻就扎根地下,不一会就破土而出,长成新木,众星捧月般围绕在这巨树身边。
原本应该经历数个寒暑才能进行的剧变,却在一息之间发生完毕。
原因很简单,这颗树有意识的。
无我天书木石卷其三十二记载,南国有奇木,名槐南,其郁郁葱葱,宛如华盖,其干之粗,二三十人勉强环抱,精通幻像,以万物精血为粮,初为嫩苗,隐于从木,行人路过,以幻象诱之,待其不备,斩其首,饮其血,结一果,果熟落地,再生新木,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其死者之灵,融入新木中,永世不得逃脱。
路神人捂住伤口,他身体被周围的树木刺穿,像许久不见的情人一样紧紧的控制住,他面色铁青,锋利的三尺青锋被当成拐杖来支撑着他岌岌可危的身躯,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周边的土地,那些树木的根茎吸收着神人的血,但他们并不满足,贪婪的将更多枝干刺进神人的胸膛,想要更多。
槐南前,一个书生盘坐,他面色红润,肌肤吹弹可破,宛若新生的婴儿,但又是残缺的,许多器官还未长成,他还只是个躯壳,而控制这个躯壳的,便是槐南的化身,而这个躯壳,就是窦琰所要拯救的丈夫南三辨。
这是划时代的一幕,南三辨的记忆居然控制了槐南的妖灵,使他残破的灵魂寄生在这颗猎杀了不知多少生灵的树妖身上,让这颗树妖用他的灵力,为自己重塑肉身。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路神人,也竟着了槐南的道,即将成为南三辨复生的关键,神人身体内海一样深的灵力,是修复灵魂的良药。
真有意思,路神人松开了剑,将仅剩的体力全部用来止血,来防止因失血过多而昏厥。
在常人所看不到的界面中,一个与那个躯壳相似的幽魂徘徊在路神人身边,像婴儿一样好奇的打量着这个生命已经如同残烛之火的男人,而幽魂的心口,一条树蔓连接着那颗巨树,源源不断的灵力顺着树蔓注入,使他越来越闪耀。
这个幽魂,姑且将他称之为南三辨吧。
随着南三辨的灵魂愈加闪耀,路神人的灵魂却愈发暗淡,过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就会到达终结。
意识开始模糊,迷茫中,路神人看到了一个人,此人双鬓如霜,青丝如雪,未步中年就以开始饱受掉发之苦,但却声如洪钟,冲着路神人笑道:“这是你的归宿吗,小路?”
好亲切的声音,在路神人的一生中,只有一个人这么叫他。
路神人强睁开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山中,“老师,你来接我了吗?”
(如果您觉的好,还请高抬贵手,收藏一下,您的支持,会成为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