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深秋,小镇的铁匠铺里传来沉重而悠长的声音。
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穿着一件已经被汗浸湿的衣服,手里的锤子缓慢的举起来,又“当”地一声敲下去。
他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声音,便放下锤子,抬头望着天空出了神。
天上只是飞过一群大雁而已,不过在孩子眼中看来,这无疑是一种奇观。
“刘名!干什么呢,还不赶快干活!”
那孩子叹了口气,又一次拿起了他的锤子。
门口走进来一人,下巴有一些杂乱的胡子,头发很长,很久没洗过的样子。
这小小的铁匠铺本是他的店,刘名只是在店里打工的一个孩子,也是他的儿子。
刘名承担着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压力,他不知道父亲白天干什么去了,他只能留在这里,为别人打铁。不过他有一次听镇上的人们说过,他父亲在外面“风流快活”,他并不理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刘名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忍着。
“忍”,是父亲在他耳边最常说的一个字。
“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得给我忍着,我们穷人家生来就是忍的命。”
刘名每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很不解,他见过路边讨饭吃的乞丐,所以觉得那才叫穷,自己家并不穷。至少他有地方睡觉,有东西吃,即使这一切都是汗水换来的。当他见到真正的“有钱”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的荒谬。
刘名从九岁开始就接手了这铁匠铺的绝大部分工作,这也意味着他失去了其他孩子所谓的“童年”。
他曾经试过反抗,不为别的,只是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和委屈。
可反抗的结果只是一顿打。
刘名当时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死死地盯着面前那高大的身影。那人却只是冷漠地低头看着这只到他胸口的孩子。刘名甚至感到他嘴角在努力忍着笑意,这让他心中的屈辱翻了远不止一倍。
刘名猛地伸手向那人胸口一把推去,随后他从那人的眼睛中看见了愤怒,不可思议。然后右边的脸颊就一阵火热的疼痛,接着肚子好像被猛地踹了一脚,往后倒去。
再后来的事刘名也不记得了,后面的三年,他只能把对这人所有仇怨都憋在心里。他对“父亲”从来没有过一个正确的认识,觉得“父亲”就是一个一直欺负自己但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人。
所以,他一直忍到了现在。
日复一日,铁匠铺里从不间断地传来那机械冗长的打铁声。
刘名有时打着打着铁,心思就已经飘到了远方。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需要这些乱七八糟东西,他从没有打过一件像样的东西,或者说,像样的铁器。每个人来他店里都要些拐杖,铆钉,钳子之类的东西。
直到一天,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人拄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来到了刘名的店里。
刘名不禁看着那人手里的东西,他自己打造出过数不清的拐杖,但从来没有一个长成这个样子。
那人来到店里,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从那根奇怪的“拐杖”里抽出了一样东西。
刘名这才明白,这并不是拐杖,因为没有人会用一根又薄又尖的拐杖——那是一把剑。
刘名并不知道“剑”是什么,这并不奇怪,因为那镇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农民,谁都不会去用剑。
那人对着刘名道:“小伙子,帮我打一把和这一样的剑。”
刘名伸手接过,发现那剑已经破损,剑刃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缺口。
怔了一会之后,刘名颤颤巍巍地问:“请问一下,这是什么?”
那人哈哈一笑,答道:“这是一把剑,一把坏掉的剑。”
“剑?是干什么用的?”
那人不说话了。此时的刘名已经开始烧炉准备了,毕竟这是他的工作。
过了一会,那人开口了:“剑是干什么用的?我也不清楚。在有些人手上,它可能是用来维护正义的,而在另一些人手上,它只是一把沾了无数条人命的,冷冰冰的兵器。”
这句话不禁引发了刘名无数的遐想。
“当,当,当……”刘名举起了手中的锤子,在烧红了的铁块上重重地敲下去。
刘名已经不在这狭隘的铁匠铺里了——他的心早已出去了。
他在想,他也想要一把这样神秘的剑,他不知道自己是前者还是后者,是维护正义的利器,又或者只是一把普通的兵器。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剑”不仅仅是一个物品,而标志着他崭新的生活。想想看,他要是有了一把剑,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摆脱这铁匠铺,摆脱这漫长而乏味的生活,摆脱这每天见不着面的“父亲”。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仅仅是他的想法。
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从正午响到夕阳落山。
刘名晃了晃那人的身子,他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那人接过剑,看了看,满意地笑了,夸赞刘名道:“小伙子手艺不错。”随后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凳子上。
刘名也腼腆地一笑:“多谢。”
随后那人便回过头向外走去。
“等等!”刘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我还没问,你的剑是哪一种呢?”
那人站住了,没有回头,对着夕阳喊道:“我是第几种不重要。你要记住,江湖上属于第二种的人太多了,小心为妙!”
“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