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渡口旁边的一家驿站里,边锋坐在地上,这几天来,他身上的伤已经基本上不流血了,要完全愈合还得过上一段时间。
驿站的大门之外,天上正飘落着鹅毛大雪,街道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淮河面上就更不用说了,原本的一艘艘渡船现在都停在在岸边的篷子里。
不过就在这一片冷清之中,淮河面上漂着一叶孤舟,舟上站着一个身着布衣的船夫。
边锋向前面一个屠户模样的壮汉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何不收船?”
那大汉道:“他啊,是我们这一个怪人,我们都叫他庄老头,他的船,不管是下雨下雪都不会收的,像这种大雪天,要是有急事的人,就坐他的船。”
“不过,平时都没有什么人去坐他的船,他脸上有一道数寸长的刀疤,看起来挺吓人的。”那大汉接着道。
边锋想了想,仇定曾跟他说过,他在师父脸上留下一道伤疤,这船夫会不会就是仇定要杀的人?
边锋又问道:“这人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那大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从没瞧见过他和人动过手。不过我之前听一个开酒馆的朋友说过,庄老头曾去过他的店里,还与人交过手。”
十八年前,庄老头初来此地,来到那家酒馆坐下,那酒馆的老板看见他脸上有道刀疤,脸色看起来也不好,似乎是来者不善。但也不好仅以外貌逐客,于是便让他坐了下来。
那老板越来越觉得这人奇怪,因为他虽来到酒馆,却只要了杯清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许久。后来,当地著名的三个不务正业的流氓也来到酒馆,这三人无恶不作,劫财劫色都是家常便饭。不仅如此,这三人武功都还不弱,所以人们都对他们无可奈何。
那三人看见一个老头在喝茶,必定要找他麻烦。为首的那人推了推庄老头,出言不逊。庄老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一掌向桌子拍去,桌上的茶杯应声而起,飞向那流氓的脸,瓷杯裂开,那人顿时瞎了一只眼睛。
随后另外二人的手臂也在转眼间被折断,三人狼狈不堪地走了出去,他们从没在这个小县城见过武功如此厉害的人,酒馆的其他客人也都一样。
庄老头缓缓地走出酒馆,虽说他刚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别人却还是像躲死神一样躲着他。
后来他就来到了这个渡口,租了一艘船,就这样风雨无阻地划了十八年。
边锋听完那大汉说的话,心想这庄老头就是他要找的人了。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出了驿站。
刚一走出大门,雪花就飘落在他破败的衣服上,他走上空无一人的街道。在经历了这么一场噩梦之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似乎江湖上的爱恨情仇,是非纷争,都与他边锋全无干系。
不过现在还不是享受这种闲情雅致的时候,他还没忘真正的死神就在自己身后。
边锋走到渡口,只听一个沧桑的声音传来:“这位客官,过河吗?”
边锋抬头一望,看见了庄老头的脸,比起那刀疤,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他的白须白发,和雪花融为一体。相比之下,那刀疤就显得很突兀了,它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一张脸上。
边锋道:“老先生,我有一件重要的事相告,您的徒弟仇定马上要来杀你了。”
庄老头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他拿到那把刀了?”
边锋道:“正是。他本来打算要杀了我,就把这些全告诉我了,没想到他失手了。”
庄老头笑了笑道:“果然啊,十八年了,他还是一点没变,太自负了,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不过,你和他什么关系,你和那把刀又是什么关系?”
边锋道:“那把刀是我父亲给我的,不过后来我父亲被仇定杀死,那把刀也被他拿去了。”
庄老头打量着边锋,低声道:“还有点像。”随后又问:“你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何必又冒险来找我呢?”
边锋道:“仇定还有一个大目标,他要一统武林,现在他的武功恐怕只在你之下了。”
庄老头摇了摇头:“不,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你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边锋疑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并非他的对手,为何还要约他来比武?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谁说我要来找他比武了?我始终不信他这种人能够拿到宝刀,我才和他留下这个约定,不过只要看见他来赴约,我不信也得信了。教出这种祸害武林的徒弟,我还怎么活在世上?这‘做个了断’也就是我自尽罢了。”
边锋知道了庄老头的用心,正准备离开,就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呵,又在这遇到你了,不过就算你已经把什么都说了也不要紧,因为我马上杀了这老头,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以三手的身份一统武林了。”
说话之人正是三手仇定,他又接着道:“不过,虽然留着你不碍大事,但我俩已经算结下仇了,不杀了你我心里不舒服。”伴随着一串冷笑。
边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知道现在比起自己的命,三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仇定来到船前,抽出宝刀,道:“来吧,做个了断。”
庄老头笑道:“好吧。”说着缓缓从水中拿起了撑船的竹竿,那竹竿因为长期浸泡已经有了许多腐烂的地方。
仇定道:“你就拿这根破木杆子来应对宝刀?”
庄老头道:“没事,足矣。”
仇定奇道:“难道你这几年武功又有了什么巨大的长进?我本该想到的,不应该如此自信地来找你,诶……”
庄老头哈哈大笑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撑船,哪还有什么功夫练武。况且你现在已经练成了《先天功》,谁还是你的对手。”
仇定道:“你怎么知道先天功的事?”
“这几年来江湖上出的大大小小的事我都有所耳闻,想来除了你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将武当派玩弄在掌心了。”
庄老头又接着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今天我既然已经看到了宝刀,我也就放心了。我阻挡不了你,武林上下自有人能阻挡的了。”
话音刚落,庄老头举起竹竿,向着自己胸口奋力一插。
雪白的天地间,又沾染上了红色。
庄老头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回头看了看,确认边锋已经走远,对仇定笑道:“我本来不用和你说这么多的。”说完便与世长辞,只留下仇定一人站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