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蜚声国内外的著名学者钱锺书先生逝世,文坛、学苑,无不震悼。我不禁想起一件小事:80年代初,亡友杨廷福教授因参加《大唐西域记》校注,客居中华书局期间,曾去干面胡同,登门拜访钱锺书先生。廷福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在学术界消失多年,锺书先生对他不熟悉。故交谈不久,锺书先生即正色道:“我跟你不一样。你是文人,我是学者。”廷福兄闻之一愣,因为他深知,清初朴学大师、思想家顾炎武曾经说过:“一旦号为文人无足观矣。”但廷福毕竟是十八岁即跻身学界,故能处变不惊。他专门与锺书先生谈宋诗,并委婉指出其名著《宋诗选注》中的几处失误。锺书先生渐感眼前坐着的来客,不是文人,而是博览群书、学养深厚的学者,忙问:“不知先生从谁治学?”廷福微笑答道:“不才是子泉公的门人。”子泉是锺书先生之父钱基博先生的字,曾任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校务主任,是著名的古文学家、学者。廷福曾负笈无锡国专,听过基博先生的课,并多次问学。至此,锺书先生再不将廷福目为文人,彼此论学,甚为相投。事实上,廷福对唐律、玄奘的研究,具有很高的学术水平,有些著作被公认为传世之作。惜英才不永,于1984年病故。周谷城师去诀别时,挥泪叹曰:“他是少见的天才。”
如今,钱锺书先生也已作古。回想十八年前,他曾因误解,不经意间将杨廷福教授目为文人,可见在他的心目中,是严守学者与文人的界限的。一个真正的学者,意味着淡泊名利、甘于寂寞、刻苦钻研、学风谨严、下笔郑重、著书存世。事实上,锺书先生正是这样的学界楷模。而反观时下,不求甚解、轻薄为文的文人,又何其多也:更让人忧心的是,某些学者小有成就,便彻底文人化,浮光掠影,追名逐利。由此看来,关键还是两个字:学风!
(原载《中华英才》1998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