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是最不适合谈女人的。
搜刮记忆中所有的库存,几乎没有受到过多少关于女人的教育,懵懂初开时正兴大抓阶级斗争,男孩女孩都以简陋、俭朴为荣的。那是个拒斥物质的时代。我想不出我有多少关于我是女孩(决不是男孩)的鲜艳经历,我有过蝴蝶结吗?有过红裙子吗?有过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吗?一定有过的,但我记不清了。我必定曾是个爱美的女孩,就如所有平凡普通、无论长得美丑胖瘦的女孩一样。爱美是造物给所有女孩的礼物,我必定是接受过的。或许因为那曾是奢侈,曾是羞愧和决不理直气壮,于是便在遮遮掩掩中,让时光的磨损趟平了记忆的印痕,迷失了我想为女孩的煞费苦心。
已经要步出女性的灿烂年华了,依然有梦,似乎并不因为我是女性,而仅仅因为我是我。每日骑车在喧嚣的都市里穿梭,看不断一掠而过的“最新时装”,看不断冒出的五光十色的“娱乐总汇”、“快餐食品”,呼吸空气里烤羊肉串、炸油墩子的味儿,我能听到我内心的快乐,我想,这是我贴近着的生活。那么,是因为我是女人吗?
从来没有因为是女人而受到特别的关照,所以也便没有了女人的感觉。
一次骑车,莫名其妙便被横空出世的一辆宝蓝色轿车撞了一下,尚未回过神,便见一绝不超出二十岁的青春女孩美丽而布满鄙夷的脸,小嘴里还蹦出一个十分不卫生的字眼,然后便顾自扬长而去了。这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女孩。继续前行的时候,我却有了泪眼模糊的震荡,我发现即便这样,我依然深深地赞叹着她的美丽,赞叹着青春生命的可爱和无与伦比。这是一种荒唐而近乎痴傻的思维吗?但我留恋。
我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没有过这样的绚烂和傲然。这样的年龄我也骑过车,在乡下坑坑洼洼狭窄难行的土路上,为生产队集体饲养着的病猪到几十里外的兽医站去取药,全心全意、不顾一切。
返途中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的近的坟堆上不时闪出的磷火。经过一个村子边上的牛棚时,因为看不见,竟然直撞到卧着的老黄牛身上……
那该真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吧?一年四季两套替换穿的衣服,也就是两件素色的上衣和两条缝缝补补的长裤。裙子和高跟鞋,就是在梦里也不会有的。或许就因为在梦里也不会有吧,尽管贫瘠和困顿,尽管茫然和寂寞,那时却并没有作为女人的遗憾。
后来世道变了。我结婚的时候,上海大街的橱窗里已经有了泻地的婚纱,生活变得日益斑斓起来,绚丽多彩,好像首先是从女人的穿着上开始的,并因此而有了别的。
为女人的觉醒,大约是从走到中年后开始的。
结了婚,觉得不结婚的女人于生活太可惜;有了孩子,觉得不做母亲的女人于生命太愧疚。因此,开始用新的目光来看人生。人生有许多东西是无可选择的,贫穷者可以幸福,富贵者亦常痛苦。
生命是个过程,女人的辛劳和责任,女人的温良和柔韧,女人的爱和被爱,常使她在旅途中坚定而充实,生活因之而温馨、而美丽、而富有魅力。
曾经听活得神采飞扬的台湾女作家廖辉英说:“理想的女性是完美的人。”的确,女人的问题首先是人的问题,但又确确实实是女人的问题,是区别于男人的女人的问题。那么,倘你历尽了生儿育女的辛劳,依然能做出和男人一样的事情,造出一样的辉煌,难道你还担心你注视世界的安然而自信的眼光,忧虑你独立于社会和人生的美好吗?
成熟的女人有湖水般澄澈宁静的心境,让你感觉像初秋太阳下干燥的河岸般的安然。她们把握着人生每一阶段的付出和撷取,心平气和并充满欣慰地看世界和生活。依然爱美但很明白那衣裙首先是包装,好的包装会给自己好的感觉,美化的却首先是他人的视野、公众的环境,而自我生命的依据,当然是在包装以内或以外的。她们拥有这些,也就拥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依傍。女人一生,最感快乐的大约就是当她走出这个世界时,她把自己手造的或帮造的让她感觉安慰的东西留下来了。
前后好多年都没怎么写,这
几篇,就是非写不可的,为
了工作或内心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