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阳光从大玻璃窗里泻进来,铺满了半个产房。我躺在窄窄的产床上,汗湿的脑袋就全沐在阳光里了。
我举起了右手,腕上的手表立即在阳光里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我盯着时针,盯着分针,也盯着秒针。我想知道宝宝什么时候出世。我期待着。
医护人员在忙碌着。只穿短袖衬衣,脚下电扇大开着,还是大汗淋漓。仿佛她们面对的,是一项棘手而麻烦的工程。
不时地听见推床轱辘的转动声。有人被推进来,有人被推出去,进来时是一个,出去时是两个——母亲和新生的宝宝。
门外,丈夫们提着满满的网兜焦急地在转;母亲和婆婆们在反复向护士们说明:这里的所有门窗,都必须而且应该是关着的。大家都在期待着。
是的,我早就开始期待了。当胎儿一天天在向成熟发展的时候;当我在商店、缝纫机旁准备小被褥、小衣服的时候;当我在犹豫不决该准备海军装还是连衣裙的时候……还有,前天深夜,当我被阵阵腹痛搅醒,坐上“小乌龟”,一路颠簸向产院进发的时候。
我盯着时针,盯着分针,也盯着秒针。我想用这全身心的注视来驱散那一阵阵的疼痛。
很久以前,我读到过一篇叫作《静静的产院》的小说;不久以前,我又读到过介绍无痛分娩的文章。但是这里没有。
可怕?不,这毕竟是神奇而伟大的。几分钟后,一分为二,呱呱坠地,新生命就要独立开始。人类就是这样在发展着的,我自己在经历着。
疼,撕裂般地疼。我几乎要忘却这很久以来的期待了。
终于,听见说:
“出来了!”
我一扭头,瞥见一团紫红色的东西。
“是个妹妹,喏——”
有一双戴着橡皮手套、上面还沾着血污的手把那团东西朝我举了举。我看见小屁股上有黄色的粪便样的东西。
“怎么不哭?”
“急什么?”
于是,头朝下,“哇”地一声,并不有力。紧接着,张开小嘴,是一个长长的哈欠。接着就睡了。似乎是很累而且又在黑暗中待乏了的模样。
把她放在一个像中药铺长柜台一样的东西上,旁边是两个几乎同时降生的娃娃,他们在拼命啼哭,她却无动于衷,安宁地躺着。
好懒呵。
一个宁静的自我,一片自由的天地。这是我的女儿吗?
有人在给她称体重、量身高。那个秤好像是铁的,她会着凉吗?
“7斤,49厘米。”
接着,拿什么包了包,抱走了。
我在产床上又躺了两小时,觉得出了很多血。血压升高了。打针。被抬到病房,住下了。
病房里满满腾腾,连过道里也一个挨一个地搭着钢丝床,躺着疲乏不堪又兴奋异常的我们。
真是人满为患啊!
工作人员在抱怨招架不住。辛苦了,产院的医生、护士、工作人员们,一年到头,春夏秋冬,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有这么多快要分娩的妈妈进来,从产房里出去,又加上相同数目的一倍甚至更多。据说从现在开始,今后每年人口出生率要大幅度递增,并且持续五六年。50年代有了太多的我们,现在就要有太多的他们。
婴儿室传来浩浩荡荡、此起彼伏的哭声。年轻的妈妈们躺着,产伤在疼,充溢的乳汁胀得疼,听到婴儿室整夜传来哭声心疼。然而这并不妨碍大家互相间绵绵不断的交谈。交谈间还竖起耳朵竭力分辨哪个哭声是自己的孩子的——其实,就是把娃娃们统统抱来,如果没有标记,我们谁也无法认准哪个孩子是自己的。
噢,不管怎么说,从现在开始,我是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