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在洛阳城还有一处宅子,位于城东南的履道坊。
伊水河渠流经履道坊,这处大宅,位于里坊西北,大宅有五分之一面积是水体,除了渠水,还挖了一大一小两个水池,与渠水相连,大的水池约有一千平方米,水面辽阔,映着蓝天白云,池边垂柳鲜花,停靠着一艘画舫,还有天鹅、野鸭、鸳鸯等水鸟悠闲地游来游去。
大池的东面是一个大粮仓,北面是藏书阁,西面是一个琴亭,可以说,这个大池就是大宅的一道天然屏障,将大宅分成若干功能区域。
唐时的建筑庄重大方,严整开朗,气势磅礴。房屋色调简洁,屋顶平远,门窗朴实,身处其间,觉得心生豪迈。
还有一个小池,种了红莲,半池莲叶遮遮挡挡,层层叠叠,朵朵红色莲花点缀其中,美不胜收。
宅中更是处处有竹,处处有花。
沈梦昔行走在大宅中,只觉一步一景,心旷神怡。
实在是太喜欢这里了。
她决定,立刻搬到新宅居住。
就这样,足足半年,沈梦昔带着孩子们住在履道坊,安心调养。
清晨,她在银杏树下打太极,白天带着孩子看书写字做游戏,晚上和孩子们一起吃饭,睡前在床上打坐冥想。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是鲜卑人,李治无疑也是鲜卑人,武后是纯粹的汉族。
太平就是有着一半鲜卑血统的混血儿,她生性热情开朗,喜欢吃肉,体质极好。
十六岁成婚,十七岁生子,七年下来一口气生了四个,身材也没怎么变样。即便生第四个时,遭逢大变,受了些磨折,但养了这半年,就已恢复如初。
半年来的相处,四个孩子都逐渐依恋于她,不再只是怯生生地远远敬着。
胤儿已经六岁,正是服丧期间,沈梦昔打算在坊北临街那面再开一道门,建立家学,请饱学之士任教。
胤儿非常欢喜,素服的他,跪坐在阿娘侧面,不时偷偷瞄一眼她。
他的记忆中,父母每日形影不离,恩爱非常,父亲还常常过问他的起居、礼仪、学问,母亲却只把他们兄妹几人扔给乳娘,极少过问,母亲的心里眼里只有父亲一个人。
如今父亲离世,母亲经历了最初一个月的萎靡,就把精力都转移到了他们四人身上,不仅关心他的学业,过问他的衣食住行,跟他们聊天,做游戏,还会给他们唱歌讲故事。
他羡慕地看着二弟趴在母亲的膝上,逗着小妹。
沈梦昔将鹿儿放到玉儿怀里,喊过胤儿,说要跟他学习男子礼仪。
“胤儿,男子与不同人相见应当怎样行礼?怎样问候?”
胤儿有些愣怔,不明白母亲问这些做什么,是要考较他的礼仪吗?
他站起来,揉揉小腿,跺跺脚,活动了一会儿。便将自己所知的礼仪都演示了一遍,顿首、作揖、叉手礼......母亲居然一板一眼跟着她演习了一遍。
简儿也来了兴致,也跟在后头跌跌撞撞,有样学样。
“母亲,拱手礼应当左手在外,右手在外那是遇到凶丧之事才用的!”胤儿将沈梦昔拱在一起的手,换了一下。沈梦昔乖乖听话。
胤儿转身走到门口,回身,肃整衣着,看着沈梦昔,忽然趋步上前,大臂打开,甩起衣袖,如一只展翅的小鹰,只见他双手高举过头,拱手高高地自上而下向她做了个长揖,口中还朗声唱喏:“恭祝公主殿下福寿安康!”
小小少年,已有芝兰玉树之姿,沈梦昔欣慰地看着大儿子,这孩子作为长子,薛绍很重视他的培养,会吃饭时就开始教导用右手使用筷子,会说话了就教导说话节奏,再大些又学习进退礼仪,如今六周岁,已经懂得辨认方向,识别时间和简单算术,远比后世学前儿童懂事得多。
沈梦昔赞许地拍拍胤儿的肩膀说:“好孩子!”
胤儿兴奋得脸蛋发红,双眼放光。
此时之人,并不轻易夸赞子女,唯恐他们生了懈怠自满之心。
沈梦昔却觉得适当肯定,还是必要的。尤其是父母的肯定,对孩子树立自信心尤其重要。
“胤儿,你父亲不在了,幸好阿娘还有你。简儿三岁了,以后他的教导就交给你吧。”沈梦昔郑重地说。
“阿娘放心!胤儿一定好好教导弟弟!”薛崇胤一脸严肃,接下了这个大任务,薛崇简愣愣地看着兄长,一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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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再整理武陵空间的物品,因为,她早早的就做好了再次重生的准备,空间井井有条,万事俱备。
虽然口口声声说活够了,又抱怨老是被动经历别人的人生,但是私下,她是欢喜的。
活着,就能够感知阳光雨露,感知喜怒哀乐,感知生老病死,还能够证明这世间有一个我,那就是值得欢喜的。
随着岁月流逝,沈梦昔对生死的看法就越来越复杂,她有时觉得无所谓,反正活了这么久,说不定还会再次重生,但同时,也更加惧怕再无来生,一想到这世界上,没有自己了,这世界再发生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了,就觉得愤慨和恐惧。越到老年,就越患得患失起来。
她悄悄往武陵空间存放大批的食品、水、衣物、各种家用电器,各种机械,甚至是发电机,维修设备等等,还有见缝插针购买的各种武器,加上空间原有的物品,完全可以应付任何环境。
如果能重生,也算是有备无患,如果不能......那定是灵魂熄灭,万事皆休。
——结果,她到了唐朝。
虽然大部分的东西都不能示人,但是心中有了底气。
虽说过往之事不可过多纠缠,但也不应完全忘却,该总结的该保留的,还是要整理一番。从执着变得随遇而安,从多愁善感变得理性客观。还有一点她不太敢触及,那就是,自己还是沈梦昔吗?几番融合,她并不能抗拒身体本身的特质,比如孟繁西的敏感冲动,比如章嘉瑜的稳重忍耐,比如这个太平的以自我为中心,喜动不喜静,且脾气急躁,都让她改变了很多,她心底无比清楚,随着环境的改变,人总是会变化的,更何况是连身体也改变了呢。
太平精力旺盛,似乎血液流动都要更快一些,安坐片刻,便浑身燥热,抓心挠肝,无奈,沈梦昔只得起身行走,或者打拳射箭。
有一点,遗憾的是,无论身体变成多么年轻的人,她也再不能体会真正的少年滋味了,那种年轻人的朝气、无畏、憧憬、期待,所有这些初子之心、之念,再也不会在她这颗老心上出现了。
她早已变得只会对自己提出要求,而不会寄期望于别人了。
至于婚姻,她不做打算。她不相信在这样的年代,可以找到适合共度今生的人。
自古至今,从来没有法令法律规定,必须有爱情才能结婚,婚姻制度不过是为了社会发展,为了社会结构稳定而存在的,在此时,婚姻结两姓之好,更多是资源整合,说白了,权力与金钱才是当今婚姻的核心本质。
她无从政从商之心,也无需仰人鼻息过活,所以,完全没有必要结婚。
即便在后世,女子能嫁给心仪之人,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处在唐朝,更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身为公主,更加不可能。
寡妇的身份也还不错,就这样单枪匹马的过完这一生吧。
唐朝公主是历朝历代中最恣意自由的,天后临朝,更是女权至上,风气开放,对于男女授受不亲,贞洁礼仪,并不十分遵守。
公主视同正一品,配有邑令、邑丞、录事等属官,掌管财货出入、田园征封之事。
公主府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主说了算,驸马就是公主的附属,做了驸马等同于放弃自己的前程,只能俯首做公主的一匹马了。太平与薛绍感情不错,起码沈梦昔的记忆中,他们是琴瑟和鸣的,薛绍处处谦让太平,温和有礼,私生活更是异常检点,连个通房侍妾也没有,干干净净的伺候着太平一个人。
这也让沈梦昔省去了不少事,她要来府中名册查看,原来,公主府足有上千的家仆和属官部下,另有三百名护卫私兵,一半养在青云山庄,种田练兵,一半在公主府执勤,两班轮换。
太平在洛阳城和长安城各有两处宅子,食邑1200户,田庄田地店铺不计其数。
吃喝不愁,不想涉政的沈梦昔,大手一挥,带着四个孩子,轻车简从到了洛阳近郊的庄子避暑。
山庄名为青云山庄,距离洛阳城三十里,因庄内有座不太高的小山青云山而得名,庄内还有几处温泉,一个马球场,另有良田果树。
庄子西边住着百余户庄民,负责种田种草和侍弄果树,东边住着护卫骑兵,每日操练。
马球场位于青云山下,又大又阔,目测长宽都超过五百米,山上设有高高的亭台长廊以便观看,还有球员休息舍,亭台旁边还立着一块石碑,是球场落成纪念碑:“青云山亭记碑”,由薛绍题写。
现代足球场,国际比赛也不过最多是120米*90米的,这马球场可是够大的,沈梦昔感叹。
果然,跑人和跑马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沈梦昔踩踩球场地面,平整坚实,晴天不会起尘土,雨天也不泥泞。原来,球场地面洒过食油,经过反复碾压,才达到这个效果。
沈梦昔飞身上马的一刻,立时血脉喷张,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她回手轻拍马臀,高声斥道:“驾——!”
骏马四蹄飞扬,疾驰出去,烈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沈梦昔手握缰绳,情不自禁纵声大笑。
清风擦了一把眼泪,口中念念叨叨:“公主好了,公主好了。”
孩子们站在马场边,看着阿娘纵马奔驰,鹿儿探出身子,要找阿娘,清风连忙劝阻:“小娘子不急不急,等长大一些,娘子也学骑马!”
此时全国人口约有5000万,朝廷拥有骑兵70余万。国家基本军事政策之一就是扩充骑兵,尤其是轻骑兵,马球,就成了必修的训练科目。
青云山庄养着四百匹战马,而青云山马球场,也是为了骑兵训练所用,打马球可以训练骑兵在战马上的搏战技巧,熟练马上运用兵器。太平和薛绍都是马球高手,他们夫妻经常分别组队对战,互有胜负。
在山庄苦练两月,沈梦昔骑术精进,马球技艺满血,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也进益良多。
君子六艺是男子必修,沈梦昔没想过求精,只求熟识。礼节、音乐、射箭和书法,都是太平自身掌握的,沈梦昔主要学习了驾车和数学,这里的数学包括理数和气数,即阴阳五行克制的规律。
她让胤儿一起学习,那孩子看着母亲态度认真,也很是用功,凡是他可以学的,都极认真地学习,小少年急着挑起公主府的大梁呢。
沈梦昔命人叫来庄头。
庄头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看上去挺精明的人,头发胡子有些发白,他快步来到阶下叩拜:“贱奴林长生给公主殿下请安,给大郎君请安!”
沈梦昔带着胤儿走出来,站在阶上,“林庄头,这些年,你做事甚妥,庄子交给你,本宫十分放心。如今,还有一件事要交予你。”
林庄头又磕了一个头,低头说:“殿下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贱奴也会做到!”
沈梦昔一笑:“如今国泰民安,哪有什么刀山火海的事情要你做。”
“贱奴说错了。”林庄头连忙伏地。
“起来说话。”沈梦昔叫起林庄头,直截了当地说:“本宫打算在这个庄子里种些树,现在你就着手采买打探,明年春天就种上。“
林庄头抹了一把汗,起身应是。
沈梦昔打算在庄子修一条长长宽宽的马路,可容三辆马车并行无阻。她并不打算模仿时下流行的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她要把这个庄园,建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条一千米的大路直通别院,路的两旁各种两排银杏树。
两边田野,分别种上大片的桃树、杏树、梨树、樱桃树。另辟大片土地,种上牡丹和月季蔷薇紫藤。林庄头脸色发苦,这势必要占用农田草场,会影响收成的,他心下算计着,面上却信心百倍地应诺。
护卫统领卢敬义在大门外求见,一走近台阶,他抱拳作揖行礼,口称拜见公主。
沈梦昔仔细看去,这人身高约有一米七五,年约三十,一把小胡子,体格精壮。头戴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腰系革带,脚蹬黑靴,一身标准军服,不卑不亢地站在阶下听令。
“卢统领,请你来是有三件事情。”沈梦昔直截了当。
“属下不敢。”卢敬义低头抱拳。
沈梦昔知道他是因为那个“请”字,在客套,自顾自说:“一是我打算把马球场好好修建一番,周围的亭台也修一修;二是,我打算提高一下士兵津贴,你要配合我做好筹划,并做好军属的安置工作;三是府兵训练要加强,我们只有区区三百人,只有单兵作战能力强了,公主府的安全才有保障!”
卢敬义听完不自禁抬头看了一眼沈梦昔,又连忙低头应喏。
“林庄头配合卢统领做好马球场修建,你们回去都写个计划书给我,嗯,也就是列出个章程来,如有异议,再做商量。今日之事,先莫声张。”
两人又应喏,低头退了下去。
沈梦昔拍拍手,吐口气,拉着胤儿的手说:儿砸!咱们吃好吃的去!”
两个小的,在室内听闻,也雀跃着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