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齐保安几个,在水里就看到了齐保健,少年们见了老山英雄,情不自禁地生出崇敬和畏惧之情,一个个悄没声上了岸,穿着湿漉漉的平角裤都溜溜地站着。
“哈哈,臭小子们!都不认识我了?”齐保健笑了,一拍韩东的胳膊,“行了,你们游这一趟就回去吧,马上就有蚊子了,也省得家里都惦记着,都不小了,得懂事了!”
“哎哎!知道了大哥!”几个小子纷纷应声,赶紧穿衣服。
魏大军十岁的弟弟魏大民,一把扯下裤头,拧了拧水,往鹅卵石上一扔,光着屁股就开始套裤子。
“啪!”齐保安照着他的屁股拍了一巴掌,“不要脸啊,我妹妹在这儿呢!”
“哦哦,我忘了!”魏大民飞快提上裤子,不好意思地缩到他哥身后。齐保安看看妹妹,她居然一点害羞的意思都没有,顿时一付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啥看,长针眼哭都来不及!”
沈梦昔也不理他,笑着扯扯齐保健的手,往回走。
韩东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眼圈红了,“保健哥长得多精神啊!上中学时候多能打啊!现在这腿瘸了,还能不能找着媳妇儿啊,哎,魏大军,你二姐不是还没对象吗!”
齐保安上去就给了韩东一杵子,“草泥马!要你多管闲事!你特么才是瘸子,你全家都是瘸子!”
韩东猝不及防倒在沙滩上,脸色涨红,“保安,我不是那意思!真的!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特么啥意思!”齐保安吼道。
尚林在旁边连忙说道:“咱哥可是战斗英雄,全县的女的都得扑着要跟他搞对象呢,再说咱哥的腿是暂时没恢复好,过俩月就没事了!”
“是是是!就是尚林说的那样,刚才是我放屁,我放屁了还不行吗?”韩东连连道歉,拍着自己的嘴。
几个小子都穿好了衣服,往家里走去,齐保安这两天一直不大开心,即便是在大江里畅游,也不舒心。他只要一看到大哥的身影,就从心底里泛出一种情绪,说不出来的难过。
人人都说他大哥是战斗英雄,但他宁愿大哥是个普通退伍军人,只要他还是健全的。
妈妈天天都哭,背着家人哭,其实她红肿的眼睛,任谁都看得出来。
少年齐保安平生第一次有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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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保健的工作很快落实下来,武装部宣布,全县所有的单位,任他们三个退伍军人挑选。林国栋选择了石油公司,王大鹏选择了公安局,齐保健选择了邮电局,脱了国防绿,换上邮政绿,继续干他的老本行,开车。
——他走路跛脚,但不影响开车。
两天时间,一切工作关系、组织关系都办好了,邮电局还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邮电局的李局长有意让他进办公室,做轻松体面的工作,但齐保健谢绝了,说想做自己擅长的工作。李局长也不多说,立即应承。
齐保健的工作任务不多,只需每周二开车跑一趟伊市,送信送包裹,周三回来时再带回信件和包裹。平时不出车,可以帮着分分信件,打打信袋子。
本来邮电局有个司机老牛,每周跑两趟伊市,他一来,这份工作就分成了两份,老牛周五跑车,周六回来。
齐保健有些不安,觉得自己占了国家便宜,浪费了国家资源。李局长说,司机老牛本就要退休了,局里早打算培养新司机,现在由他开车,局里对他的驾驶技术更加放心,等牛师傅退休,这些工作就得全靠他了,齐保康才安下心来。
齐保健二十二岁,一米七五的身高,长得很像小舅鲁秀峰,英俊帅气,加之掩藏不住的军人气质,更加吸引姑娘的注意,只是走路时,略微跛行的脚步,拉低了他的形象分。
人们对于美好的事物,往往更希望它完美无暇,看完他的脸,再看他走路,就让人更加遗憾、更加心酸。
但姑娘们对英雄的崇拜,并不受这点形象分的影响,她们狂热地关注着齐保健,还真如尚林所说,有无数年轻姑娘“扑”他,上班路上,就还有大胆的,跟他打招呼,骑车与他并行,还有人到邮电局专门去看他,同事和亲友更是积极主动地给他介绍对象。
一身警服的王大鹏最是神速,回来一个多月,已经确定了女朋友,在银行工作的,号称嘉阳最漂亮的姑娘,人称嘉阳一枝花。
林国栋也正在一群条件优异的姑娘中,做着最后挑选。
齐保健却从不与人多搭话,都是点头而过。别人介绍对象,也都礼貌拒绝,说近两年先好好工作,不考虑个人问题。
齐有恒夫妇嘴上说不干预,但心里也都暗暗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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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在今年六一,第一批入队了,班级只有四人入队,她还当了班级唯一的一道杠。
过了暑假,上了二年级,学校大队辅导员老师和沈梦昔说:“齐宝珠啊,你是你们班的学习委员,你回家好好问问你大哥,做咱们班的校外辅导员行不行?”
沈梦昔回家一问,齐保健欣然答应。于是每周二下午过队日时,他就到学校给少先队员讲老山前线的故事,还换上昔日的军装。
就有那年轻的未婚女教师,打扮得漂漂亮亮,找各种理由参加队日活动。
过队日,是全校各年级的少先队员在一起,在单独的活动室,由校外辅导员带领学习先进事迹。
二年级到六年级的少先队员可真是不少,沈梦昔还看到了齐卫家、齐卫明和李刚。他们激动得不行,跳着脚,大喊着:“保健叔!保健舅!”齐卫家还咋咋呼呼跟身边的同学说,“那是我四爷家的大叔!”
同学们都很崇拜英雄,热切地围着齐保健,争相看他手臂上纹着的和平鸽,听他讲述老山的艰苦环境,讲述运输途中发生的险情,沈梦昔这才知道了他受伤的经过,原来,当时他驾驶的汽车被炸飞,醒来时已是送到北京做完了手术。
有的孩子听了哭了起来,于是,整个大教室的孩子都哭了,有的哭得直打嗝,有的是假哭,仿佛不哭就是犯错误。
沈梦昔也眼圈发红,齐家人一直没有仔细询问过他受伤经过,怕他难过。此时齐保健轻松讲出,看不出有什么难过,但沈梦昔却觉出那平淡语气背后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