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如期降临。
林夕尤待在一座高楼的天台上,面前是已经冷却的咖啡。他把兜帽往下拉了拉,把自己的脸遮盖的更严实一点儿。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这座楼里工作的员工理论上应该不会上天台来放风,就算会也没有多少人对楼上突然出现一个人特别惊讶,这座楼里足有十几家公司,陌生人对于城市白领来说是个再常见不过的东西了。
酸涩至极,咖啡从林夕尤的唇间漫过去。
“还要多久?”林夕尤伸出一只手调整着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稍安勿躁。”耳机中传来一个女声,冰冷而毫无感情。“委托人还在办公室加班。”
“我们有通知委托人今天见面吗?”林夕尤又啜了一口咖啡,做了个鬼脸。“没有。”女声回答的干脆而果决。“实际上我们今天出门完全是你觉得女主角今天存在自杀行为,或者退一万步说,女主角今天至少存在自杀的可能。”
“但你也看到那条微博了,”林夕尤敲打着桌面,凝视着望不到星星的黑夜。“按她的行为逻辑判断,如果她今天真跳楼了,我个人是不意外的。”“请不要以个人好恶影响你我对委托的判断。”耳机那头的声音依旧冰凉,多了几分严肃。“第一,她自杀的方式绝不局限于跳楼,完全可能采取更加简单而无痛或者不引人瞩目的方式完成这一行为;第二,她并未向我们正式下达委托,我们今天出面按照你的话说是为了促进委托成立,但我更理解为你已经憋的不行了想让我开车带你出来逛逛。”
“你还真烦人。”林夕尤一口气把所有咖啡喝掉。“涵,你不那么冷漠会死吗?”
“请注意,这是委托期间,对方已经起身了。”被称为涵的女声毫无变化。“无法判断她接下来的行动路线,但如果她不是上天台而是下班回家的话,我命令你立即终止现在进行的一切活动,你出来放风也差不多该有个限度了。”
“我知道。”林夕尤把耳机重新戴回耳朵上。“报告委托人位置。”
“到达电梯间。”
“现在的时间是?”
“晚上十点半”
“了解。”林夕尤咬了咬嘴唇,“按电梯的具体按钮可以判断么?”
“无法保证成像清晰度,不具参考价值。”
林夕尤低声骂了一句什么,一语不发。站起身来向着天台无人注意的死角走去。
晚上十一点半,她在天台伫立了不知道多久。
脚下的大楼即将陷入沉眠,要不了多久最后一批加班的人就将走出这座楼,然后大楼将会得到短暂的安静,直至第二天重新开口重新将这批人的青春吞噬殆尽。她闭上眼睛,楼下的车辆声已没有之前那般密集,或许是时候了。
向前一步,脚踩在大楼边沿。白裙子随风而起,她还记得自己同事的目光,那是种混杂着困惑与不可思议的目光,诚然这个季节穿裙子算不得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对她而言穿裙子就是件绝对不可思议的事——在别人的心目中这和她无关。她又试探着往前迈出一步,半只脚踏在楼层边缘。跳下去,从这里跳下去,一切都可以解脱了。她甚至在想跳下去之后楼下的人会有什么反应。是尖叫?还是拍照?
她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请等一下。”一个男声突兀的响起。她被吓得险些一步踩了下去。当然对于她来说这可能会让她提前完成目标但她现在管不了这么多——扭头环视,四下无人。除了那些黑到她根本看不见的角落。“您放心,我对您死不死没有任何兴趣。”
林夕尤从黑暗中缓步走出。嘴角上叼着根烟,脸被兜帽挡的严严实实。但在她看来与其说是抽烟倒不如说这个男人直接把一根烟嚼碎了塞进嘴里——嘴角的火光不到一分钟就熄灭了。“您放心我对您死不死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转达您几件事。第一,您穿着裙子跳楼着实是个非常不明智的举动,因为死相极其不雅,而且这个高度您穿裙子跳楼将会大大增加走光风险;其次,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您在这个时间点跳楼的话您最多占据个深夜和第二天早上的头条讨论,我不知道您之前有没有先把遗嘱等一系列工作完成,如果您提前设了遗嘱定时自动发送的话,说不定明天您自杀这事儿热度还高点儿。我要是您而且还想选择跳楼自杀这种方式结束生命的话,我会选择明早八点五十五跳楼,而且我——”林夕尤把抽完的烟塞进烟盒里,从另一个盒子里又摸出一根烟点着,地上甚至一点儿烟灰都没洒下。“我绝不会选择裙子和高跟鞋,太蠢了,真的。”
这个人的语气不像是在讨论“如何救下一个人”而更像是在讨论“你要怎么死才能达到目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林夕尤又开口了。“诚然,从传播的角度上来说,您死相越惨效果越好,这事儿可能越有冲击力,当然从您个人的角度上来说我无从揣测您的想法,但我估计您不想人都死了被讨论的最多的不是您为什么死而是您今天内裤什么色儿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林夕尤又抽完一根烟,他慢慢打开烟盒把烟头塞了进去,地上一如既往——没落下哪怕一点儿烟灰。
“你……是谁?”
她艰难的开了口。此前她想过很多种问法。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怎么死的轻松一点儿——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果然还是死了比较好一点儿——”这句话一字一顿,仿佛带有些戏谑的语气,“是您留的言吧?”
对,是我,她想起来了。一条微博。内容很简单:
“所有在江城的人,留下你们的愿望吧,会实现的。”
大抵是个无聊的晚上看到的吧。那天晚上她看了这条微博十几次。没有博主回复。而底下的评论也并不多,零零散散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内容。有人希望自己一夜暴富,有人希望自己考试高分通过,当然也有的是痴男怨女诅咒着自己的前任或者现任你为什么不及早去死——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大抵等同,只有她的留言显得格格不入
“我希望自己去死”
当然她收到过回复,无非也就是热心网友。说过的话她听过一万遍。什么要加油啊,什么生活很美好啊,什么你一旦死了就不会再有希望了啊——除了面前这个人,这个人非常明确地告诉你,你死也可以,我不阻拦你。
“我并不认为您的愿望是去死。”林夕尤绕回到桌子旁边,径自坐下。“当然如果您的愿望就是去死的话,您请便,我绝不阻止您往下跳。如果您觉得死这件事还值得商讨一下的话,我们坐下谈,如何?”
仿佛有魔力一般,她离开天台边缘。坐到桌子旁边。
“鄙人姓林,您是叫我林夕尤还是别的什么随您。”林夕尤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罐装咖啡。“万事屋唯一指定代表,鄙人的存在便是为了为那些有需求的人实现一切愿望,当然,愿望实现之日我也必将收取相应的报酬。”
“我为什么要——”
“您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在这?”林夕尤身子稍微往前倾了倾。“您是十点半离开的办公室,离开您的位置,前往电梯,您在电梯门口等了三分钟,今天早上您进办公室迈的第一只脚是左脚。电脑壁纸是最普通的WINDOWS自带壁纸。您要是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您姓什么,家住哪儿,您今年多大,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没有必要了。
这个人知道一切和我有关的信息。
她把玩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