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岁月漂洗过后的颜色,喜欢那没有唱出来的歌,我喜欢在夜里写一首长诗,然后再来在这清凉的早上,逐行逐段地检视,慢慢删去每一个与你有着关联的字。——————席慕容
转眼几天过去,顾家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般,异常压抑。安落每天早出晚归,去画廊逛一圈,然后余下的时间都去西口镇看席诺,几日下来,两人相处良好。只是这些天,安落依旧没有见到生父席唐,席诺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每天早晨来照看书馆,晚上关门回家,一个人自理,且毫无怨言。
安落从席诺的话里得知席家为了他果真负债累累,她的生父现在每日早出晚归忙着赚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治好席诺的双腿。
席诺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安落感慨万分,一边陪着席诺过着宁静而温暖的时光,一边联系着医生,只是她无权无势,联系起来很是麻烦。安落思考许久后给连城打了一个电话。连城有些惊讶,却是没有多问,只是要了相关信息,然后说等他消息。
两天后,连城快速给她回了消息,一切安排妥当。连城约了三名名医,只是这事情过于顺利,有些诡异,连城有些不安地提醒了安落几句。凭借连家之力事情定然不会如此顺利,不过顾飞扬只怕早早就谋算好了,安排好了,安落凉凉一笑,若是有顾家在一旁出力,事情肯定就顺利多了。
一约好了会诊的时间,安落就兴冲冲地前去西口镇,准备告诉席诺。只是她从未跟席诺提过这件事情,一时之间又踌躇了起来,如今她是以什么身份来帮助席诺呢,既要帮助到他,又要不着痕迹,这真心难住她了。
安落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旧书馆,远远地,便看见席诺靠在窗户边静静地看书,面色宁静。
“阿诺,”安落晃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将手上的汤放在书桌上,“我给你带了草鸡枸杞汤,赶紧喝,对身体很好的。”
“安落姐姐,”席诺惊喜地放下手中的书,摇着轮椅过来,笑得两眼晶亮,“你天天带这个那个给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傻瓜,姐姐吃剩下的,便宜你了。”安落笑着揉揉他的头,看着他明亮的笑容,心情也不自觉地愉悦了几分。
“安落姐姐,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席诺仰起头,看着安落,满脸无法掩饰的喜悦。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你说。”安落将保温杯里的汤倒出来,淡淡地笑道,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乐成这样。这傻瓜若是知道自己有希望站起来,那又该是何等的高兴啊!想到这里,安落有些心酸,垂眼掩住满眼的酸涩。
“安落姐姐,”席诺伸手牵住安落的衣角,兴奋地说,“前几天,老板告诉我爸爸,像我这样的双腿还是有希望站起来的,老板是个好人,说认识几个有名的医生,可以帮我介绍一下。我爸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说无论如何也要治好我的腿,姐姐,我有可能会站起来了。”
安落一听,微微惊喜:“是真的吗?老板是谁?”
“就是这家书馆的老板,我出事后,是老板安排我来这里帮他照看书馆的,我只见过他的助理,我爸说,老板是个大好人。”
安落的心微微一沉:“你说,你出事后就一直帮助你的人?”
席诺点了点头,一脸喜悦,再是心性平稳的人在得知自己的残疾能得到治疗后,都会有些惊喜若狂,何况席诺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安落姐姐,老板说,今天会带我去看看医生。我爸去接他了,应该快到了。”
应该快到了?恐怕是挑她在时来的吧,安落又惊又怒,一颗心急躁不安起来,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也许是她多疑了,也许这世上好人还是很多的。安落不安地在书馆里走来走去,还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见席诺对着门外一声:“爸,你来了。”
安落的身子猛然一僵,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怎么也做不到回头。身后是她从不曾相见的生父,她从小就渴望的血脉亲人,只是如今,她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二十多年来,父亲只是一个空洞的名词,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不能依靠不能奢望的存在,那么她又要如何面对这样的人?
“小诺,快准备一下,我带你去看医生。”席唐兴奋地跑进来,抓住席诺的轮椅,就要推他出去,余光看见背对着他的安落,诧异地说,“怎么还有人在?”
“爸,这是我的朋友安落。”席诺兴奋地介绍着。
安落僵硬地转身,看着席唐,淡漠一笑,一言不发。她不知该说什么。
他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安落站在有些昏暗的书馆里,抬眼看着二十多年不曾相见的生父:满脸胡子不修边幅,裤腿卷起,鞋上满是灰土。这便是母亲当年爱上的才子画家,岁月早已无情地将过往的骄傲割裂得面目全非。若是母亲再见到如今为生活奔波劳累的席唐,又会是何想?
安落鼻子微酸,她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为不幸的人,母亲离开她,抛弃她,父不详,她流落异地多年,孤苦无依。她维护着自己那仅有的小骄傲,孤独桀骜地生活下去,可如今生活却告诉她,你看,你是幸运的。席诺为了救人双腿瘫痪,前程尽毁,席唐为了生计埋葬了梦想,变成一个小心翼翼讨生活的人。她再也找不到理由来继续那所谓的悲苦。
安落,你是个幸福的孩子。
“我也认识一些名医,我能与你们一起吗?”安落淡淡地说,“我与席诺很投缘。”
席唐在安落转身的那一瞬间就有了一些莫名的感触,呆了几秒钟,忘记了拒绝,然后匆匆想起来要带儿子去看医生,便立马兴奋地要关门离开。
安落默默地跟在后面走出书馆,看见了书馆问口停着的一辆张狂的法拉利。顾飞扬一身休闲地靠在车门上,俊美无铸的面容上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引来无数路人的目光。
“阿诺,快喊顾先生。”席唐一脸兴奋客气地对着顾飞扬笑着,“是顾先生帮你找的医生。”
“谢谢顾先生。”席诺彬彬有礼地道谢着,笑容灿烂。
“不用,举手之劳。我只是帮你们介绍医生而已。”顾飞扬的目光越过席氏父子,看见安落面容陡然苍白,不知怎地脸色不悦了起来,淡淡地说,“上车吧,你们坐后面一辆车。”
顾飞扬示意后面的助理开车带他们前去,然后径自打开车门,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安落。
从小到大,顾飞扬的脾气就很坏,而且耐性极差。安落见他脸色一点一点阴沉起来时,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
“上车。”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后面兴奋喜悦的父子二人,然后坐了上去。
“席安落,别一副别人强暴你的摸样,你若是不喜欢现在就可以下去,摆脸色给谁看,大不了让后面那两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此而起。”顾飞扬大少爷脾气一上来,踹了一下车子的前座,冷笑地说道。
安落面色青白一片,闭上眼睛,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从小到大,他总是如此,撕碎一切文明的外衣,将人性暴露得如此彻底。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个人奈以生存的自尊与骄傲践踏在脚下。
这样的人让她软弱,让她厌恶。
“你的目的不会得逞的。”安落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冰冷地开口。
“安落,你在指望你那所谓的高中同学吗?”顾飞扬嗤笑一声,冷声说道,“只怕她们反而要指望你呢。我顾家收购几家有盈利的小公司还是可以的。”
顾飞扬随手将手机丢给她:“你现在可以打电话问问你的老同学们,估计她们现在忙的顾不上你。”安落快速地拿出手机,拨通了莫小菲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就接通了,里面传来莫小菲火爆的声音:“安落,我现在有事在忙,等晚上给你回电话。”
电话里很是嘈杂,安落咬了咬下唇,问道:“怎么了,小菲。”
莫小菲停顿了两秒钟,爆发了出来,声音无比的脆弱沙哑,带着一丝哭腔:“安落,我们家的企业被人收购了,我们正在极力挽回,阿罗,美丽家都是如此,奶奶的,肯定是刘金娇那个贱人唆使周大少干的......”
安落闭上眼睛,挂上电话,然后睁开眼睛,气的有些颤抖:“你真卑鄙。”
“我向来是个不折手段的人,安落。”顾飞扬讥讽地笑着,声音却如利剑刺痛她苍白的皮肤,“安落,至今你还活在童话里吗?你以为这世上的有几人是纯洁无辜的,我卑鄙,我光明正大,我为自己的追求,安落,你如今依旧不能明白我们这类人。”
顾飞扬凑过脸来,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冷酷嗜血地说道:“我们就如同丛林里的豹,一旦锁定了猎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如今,她很不幸地成为了他的猎物是吗?她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你到底想怎样?”
“做我的女人。”他冷残一笑,“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等我厌倦你了,你自然就可以解脱了。安落,如今你唯一祈求的是我早早对你失去兴趣。而你却一直在做相反的事情。”
“安落,我对你势在必得。”顾飞扬眯眼瞟着她,目光如火燃烧,无法掩饰的侵略与阴暗。
安落偏过脸去,看着自己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勾唇冷笑。她一向是个干烈决绝的人,她从不懂委曲求全,她只明白何为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