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日沉西山,天色尚青。站哨的官兵一丝不苟的静立于城墙两畔。忽地,城门士兵只闻声清脆驭马音,方要堵截。“青提,吁……”,这马上女子身着朴素,发髻高挽,脸庞未施过多粉黛,跃马横上,拉及了马鞭,卷起周身尘土,伫立于城门畔。
翻身下马,甩了甩两下手臂,一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裙,一手从束腰的玉带里掏出块令牌,动作一气呵成,颇有那么几分侠女意味。
入城讯问,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无外乎是这女子身上那短柄银刀着实让人难以忽略。弯弯的刀柄,像月牙一样,刀柄泛青,连鞘的周身附着柔和的银泽,仿若一块青岩,弧度漂亮,像是羌胡用的兵刃。
此外,云和了眼,淡淡青晖晕染着她的脸,她眉梢处的朱印若隐若现,跟吐蕊的彼岸花颇有些相似,血色的妖冶,叫人离不开眼。
令牌一出,站哨之人心下便已了然。晌午,将军府差人来报,吩咐若有女子持有将军府的信物,不得横加阻拦,放其入城。
“奉老将军之令,姑娘自便!”那守卫拱手行礼道。
那女子嘴角轻扬,回道“如此,多谢。”声音冷冷清清,不似闺房女儿家那般软糯,亦不像红杏青楼那样娇媚,自有其神韵。转身牵马离去。
来人正是将军府幺女,穆樾。
所见入眼,茶舍,乐坊,酒楼,评书楼等等,穆樾依稀与孩提时代暗暗相较,心下想着今夜的盛京着实热闹!繁华更甚从前,不似以往那样庄严古朴!
“今儿个赶巧逢上上元佳节,自当乐一乐,喝个几盅,小酌怡情一番,时辰不算太晚,回府尚早,阿爹应当不会责怪我哩。”穆樾对着青提喃喃自语道。
语罢,沿街找了家酒肆,安顿好青提,寻了个倚栏凭杆的好物座,自顾自地浅酌起来,小半时辰,四五盅东风醉皆已入肚穿肠过,脸颊适时泛起红晕,不复刚才那般清冷,添了些许烟火气息,倒显得平易近人些。
柜前拿着算盘,来回算了几遍,还不停歇的店家时不时地瞥向那旁,恰时,走近些捏了捏衣角,看向穆樾,询问着“姑娘,今日难得的好风光,盛京的上元佳节,外头热闹得很哩,怎得一个人来此喝起酒来?委实辜负了这好日子。”
穆樾挑了挑眉,翻个身,倚靠着窗楣。“店家好意心领了,只不过本姑娘离京时间久远了些,恐不大知晓城中的新鲜物什,玩意。”
“倒不如店家同我说说,今夜有何不同于常日的乐趣?”穆樾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楼内的光景,纤细的双手熟络的把玩起酒爵来。
“哈哈哈哈……姑娘可真是问对人哩。”掌柜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摸了摸胡须,随即,“若说有什么不同常日,那便只有,只有……”掌柜儿顿了顿。
“只有什么?”
”嗐,不提也罢,城中还有很多新鲜玩意,姑娘可去逛庙会,去贯城河畔放花灯,猜字谜……“
未等掌柜儿说罢,穆樾低笑了声,“店家可真不厚道,在你这也喝了个几壶酒,怎的欲言又止半天,支支吾吾地不肯将那好玩之地告于我?”
店家楞了神,随即解释道“都怪小的多嘴了,只是那地姑娘着实去不得。”抬头看了看穆樾,“姑娘一看,虽然衣着朴素些,但这银刀是个宝贝,价值不凡,姑娘定是个非富即贵的世家小姐,小的又怎可胡乱介绍姑娘去耶?“
“哦?不妨事,你且说说,去与不去,本姑娘心下明白。”这番交谈越发勾起穆樾的好奇心。
“那行,姑娘只当个话评罢了,切勿当真。”叮嘱完,便说道“今个花好月圆,前些日子摘星阁放话出来,今日要在众多舞技乐师中择一人,推为阁中首选。”
穆樾哧地一笑,“我当是什么新奇玩意,不过是乐坊选花魁罢了,这有何不同?”
“咦,这姑娘可就孤陋寡闻。”
“哦?”穆樾瞥了瞥掌柜,收回视线,阖了眼休憩。“你且接着说。”
掌柜敛了敛神,双腿盘坐于座前,正声道“若真像姑娘说的那样,道不足为奇。奇就奇在摘星阁的地位不同凡响,它是近年来兴起的一个风月之地,但不可同一般青楼相较,座上宾多为朝堂外臣,世家子弟或那皇商富贾,言之,不是非富即贵之人,也不敢来此地,恐招人耻笑。自然也有些许平民百姓,也会来此,倒不是源于身份背景,倚仗的他们的才识。他们自认才华横溢,饱读诗书,唯有进入这里,才能结识达官显贵,一朝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因而,能进入这里的歌姬自然非比寻常,除了精舞艺,善音律,其容貌与才情不输那些个官家小姐……。”掌柜说着说着就感叹起来,“可惜了我们这些百姓到是不能一览芳华了。”
穆樾睁开了双眸,唇角略扬,手里落下酒樽,拂衣道“如此有趣,我更得走一遭了。“
掌柜急声道“万万不可,姑娘虽说是个富贵之人,但终究是个女儿身,怎能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平白惹的父母双亲不悦?”
“这个我自有主意,店家只管照顾好我的马儿。”出声的同时,又从身上掏出几锭碎银,放于桌上。随即佩好银刀,潇洒地转身出门了。全然不顾身后掌柜儿的劝阻。
出了酒肆,穆樾找了个衣铺,换了身男儿行装,问了行人,大步流星的朝摘星楼走去。
东风入夜,盛京街道的旗帜飞扬,五光十色的彩灯缀满街巷,好像一夜之间被春风吹开的千树繁花一样。
天子脚下,皇城的街道两旁,瓦肆林立,万家灯火相映,洒在红砖绿瓦之间或那朱赤的楼阁墙檐上。
宝马雕车芳香飘扬。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鱼龙飞舞,笑语喧哗。
火树银花,灯月交辉,车水马龙,好一副欢歌笑语的欢腾热闹风光。
穆樾感概了一路的夜景。
不远处,就是那楼宇所在。
坐落在盛京闹市街道的楼宇,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顶上暗紫的的瓦砾,宛若一个个流光溢彩的水晶珊瑚,或那染上尘欲的流星,今夜月色的照拂下,似欲腾空飞去,恍若进入梦境一般。正红朱漆的大门,门梁上高悬着块檀木匾额,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名曰:“摘星阁”。上空两只薄如朱纱的灯笼,轻轻摇曳,犹如指路的仙鹤,顿生仙气。高翘的檐角四周布满流苏,缓缓下摆,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楼阁延伸向后,接壤了远处的花湖,近看看不到尽头,恍若水天相接。好一个雕梁画栋的琼楼玉宇。
穆樾进了此地,倒不是她想的那样金碧辉煌,纸醉金迷。最特别的是,众多美人仕图沿着平滑的墙壁而挂,或含笑回眸,或举止妩媚,或……美不胜收。美人风姿绰约,乐师抚琴,俊俏小生弄笛,画风倒很是赏心悦目。观乎全阁,略显低调,古色古香,低调中不失厚重奢华质感。
穆樾随随便便找了个角落,眼见无人扰其清静,独自欣赏起歌舞来。
骤然间,歌舞声停,四周烛火皆熄,唯有那台上依旧明亮,人群中的交谈声也渐渐停歇,纷纷驻足观望台上。
“各位公子大驾光临,鄙阁蓬荜生辉,承蒙各位的捧场,小的的摘星楼近年来才能一帆风顺,生意如火如荼。”话声正是那摘星阁的阁主,风娘。倒是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很。只听那风娘顿了顿,“为表诚意,今儿个上元佳节,特推选一容貌绝佳,才情双绝的姑娘,与在场的公子共度良宵,如何?”
语罢,台下满堂喝彩,拍掌声绝!
“各位公子皆是知晓我摘星阁的规矩,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富贵公子极多,钱财放这着实无用,得看姑娘们愿意跟谁了。”
风娘语调一转,道:“自然,也得看公子们是否愿意容纳了。”
听到这,穆樾低声纳罕道:“怎得这阁主口气如此之大,这满座之人大多皆是富家子弟,不论权势,歹说也是个富贵之人。”
穆樾心中疑惑渐大。
不待穆樾心下一想,台下掌声雷动,阵阵欢声淹没了她的心绪。
随即,约莫着一妙龄女子上台来,舞乐也就开始了……
阁内热火朝天,而这摘星阁的后堂深处,却是别样的寂静。
明月高悬,淡淡月色清洒于地,仿若铺了一层银霜,大片花湖水汽缭绕,水面波折,漾起层层的鳞纹,波光粼粼,周深雾气缭绕。
透过层层细叶,树影婆娑,晕染于地。清风过树梢的声音,更衬周边的清旷寂寥。
只见一黑影,忽地,从檐上跳了下来,动作敏捷,单膝着地,双手抱拳于胸前,恭敬低声道:“主上”。
几丈开外,花湖旁。隐约可见一人,负手而立,身形修长。腰间别了块玉佩,晶莹剔透,泛着柔和的光泽。月光下看的不真切,别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如何?”语调不怒自威,俨然颇有一番气势,声线沉稳内敛,但也能听出稍许不同,可真是奇了怪了。话声正是那男子。
“回主上,皆以办妥。”黑影低头回道。
接着,视线飘向了前方那道人影,继续问道:“请主上示下,属下接下来的任务。”
风过树影,打了个寒颤。男子负手,站立些许。“不用,我自有安排,切勿轻举妄动。”
“属下遵命”言罢,随即又匆匆消失在夜幕中。
万籁俱静,那男子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