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珺辞去了军医属供给司的职务,书也懒怠读,功也不能练,正如米缸里的米虫,一边调养,一边等待发霉。
因下了雨,秋风骤起,庭院越显得萧索。
廊下不知是谁送来的鹦鹉,只会喊“公主金安,公主金安……”
妙珺浸在满室的烛光宝气中,数着香炉里飘出的几缕飘渺的烟,直到嗓子也快冒烟,才想起自己已经躺了半晌。
前几日都是来探望她病情之人,无一不是查问她的病情和身体,又探问天宸帝都那边是否退了婚。
想来她就算残废,就算被毁掉了名声,仍旧是个抢手货。
这几日,翠茗忙着清点客人送来的礼品,鲜少有时间陪在她身边。
她不外出,也懒怠看下人们小心翼翼的神色,便都打发了,又命探晶、探滢去打探诸国国君的动静,以防杨翊与他们串谋暗害荣之玹。
是以,江环巧被小丫鬟引着进来卧房,妙珺正是困顿之际,纵然听到了脚步声,也懒怠理会。
江环巧却是带着火气来的。
从前她一日不曾赢过这位妹妹,如今就算这妹妹伤了、病了、半死不活,一袭流云滚雾般的蛟绡纱袍,依旧艳美惊魂,叫人妒恨难疏。
那蛟绡纱,也不是寻常之物,浓淡合宜的蓝紫色,颜色通透明丽,艳而不俗,极是难寻,流云更是捻着莹亮的五彩丝绣的,极是细的线条,丝毫没有乱了那完美的蓝紫色,反而极尽秀雅。
她江环巧也有不少蛟绡纱袍,皇后赏的,太子赏的,王府赠的,祖父祖母买的,一箱一箱都是寻常俗物,但凡是超凡脱俗的,必送来了这翡翠阁。
物品、衣裳也就罢了,她江环巧倒不是小气之人,最可恨是杨翊的一颗真心,也留在了翡翠阁。
见妙珺慵懒昏沉地,半分不搭理自己,江环巧不悦地轻咳了一声。
妙珺散在枕畔的头发丝也没有挪动分毫,不施脂粉的脸儿白胜雪,蛋清一般吹弹可破,比之从前的英气灵慧,此时软绵如雪,凉薄清寒。
丫鬟尴尬地看了眼江环巧,对妙珺轻唤,“主子,表小姐来看您了,还带来了西域的胭脂。”
胭脂?为何送胭脂?她素来不是喜欢涂脂抹粉的人。
妙珺睁开眼睛,正对上江环巧未达眼底的笑,轻易便猜到了她的来意。
她屏退丫鬟,请环巧在床边坐下,“环巧姐姐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人来就好。”
“你贵为公主,我不过是国公府的孙小姐,隔着几层的贵贱,我哪敢与你拐弯抹角?!”江环巧似笑非笑地说完,研看她的手臂,“养了这些时日,竟还是在床榻上躺着,可真的是因为那天宸储君骑射营的剧毒所致?”
妙珺因这问题狐疑地冷眯凤眸。
她如何知晓天宸储君骑射营的剧毒的?
祖父叮嘱家里人,不可议论她的伤,杨翊也不是愚蠢张扬之人,因此外人并不知晓她这毒是如何中的,更无人知晓她武功尽失。
“不过是因为被箭射穿了骨头,所以才痊愈慢些,姐姐是自何处听来的讹传,竟说是储君的箭?”
江环巧避开了问题,“说来真是巧合。你这伤与杨翊的伤,伤在一处,好似杨翊为你不顾一切,我这未来的大漓太子妃,恐怕很快就被你这天宸太子妃取代了吧?“
妙珺从容道:“我这伤是因为救天宸太子受伤,表哥的伤是在回来的路上被人偷袭所致。”
“被人偷袭?你可是亲眼所见?”
妙珺自然是没见荣之玹如何出招的,他招式快如闪电,寻常人怕是瞧见了,也不敢说。
“这些事情,表哥是亲口对祖父和祖母解释过的,姐姐若没有当太子妃的胸襟,可以换莫家的莫沅沅去当,我已然是大漓的公主,半点不稀罕那太子妃之位?”
江环巧心头怒火难平,却不能也不敢去质问杨翊。
杨翊看她的眼神,素来是客客气气,不瘟不火,那场订婚本也是为维护江家的颜面。
“小小,你为杨翊筹谋太子之位,他为你不畏生死,如今你和天宸太子的婚事搁置再搁置,你若是愿意,咱们姐妹,也可以共侍一夫。”
妙珺再听不下去,“江环巧,你恶心你自己就算了,别来恶心我!”
“我恶心你?”
江环巧顿时没了耐心,一把扯住妙珺的衣领,恨不能将这颜色通透的蛟绡纱袍撕个粉碎。
“外面有说你和杨翊两情相悦的,又说你倾慕阿冬的,我都仔细打探过,杨翊抱着你去就医,你却赖着说有了阿冬的孩子,你和那阿冬左右不过见了三回,自打你回来,他也不曾露面……谁知你不是为钓着杨翊故意编撰的借口?”
妙珺愤然抬脚踹在她的腰腹上,“我请阿冬在湖心阁用膳,正是杨翊亲自安排了那张床榻!”
江环巧被踹得踉跄后退,不慎踩到裙摆,狼狈地蹲坐在地上,尾椎骨一阵剧痛,却更被妙珺的话惊得半晌反应不过来。
“你……你说什么?杨翊安排了那张床?”
妙珺失望透顶,委实不愿多看她。“身为我的姐妹,你不站在我这边袒护我的清白,反而在此兴风作浪质问我,江环巧,你扪心自问,你可有拿我当姐妹?”
江环巧却忽然猜不透杨翊是怎样一个人,他的太子之位是妙珺给的,他为何反过来恩将仇报毁掉妙珺的清白?
“荣妙珺,你给我说清楚,杨翊为何安排那张床榻给你和阿冬?”
面带骷髅面具的男子,倏然自卧房顶上飞身落下,如鬼魅突袭尘世,幽幽一双眼睛自漆黑的眼洞上,盯着江环巧。
江环巧被吓得一颤,忙忍着尾椎骨的剧痛,挣扎着站起身,看了眼眸子镇定的妙珺,又狐疑地看眼前身着黑袍的男子,“你……你……你就是阿冬?你是几时来的?”
男子没有回应,只是阴沉地盯着她。
妙珺却也诧异,阿冬平日是不来的,自她返回翡翠阁,也不曾露过面,似生怕与她有什么不清不楚地牵扯。
不过,他这会儿出现的倒正是时候,否则,她也无法打发了江环巧。
男子没有吭声,直接在床沿坐下来,就将妙珺揽在怀里,而后冷眸鄙视着江环巧。
江环巧无法直视鬼气森森的黑面具,也因男子拥着妙珺的举动感到一股强烈的威胁。
“是我唐突,今日委实不该来,你们慢慢聊,我……我先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