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和于浩已经在酒吧过了半个月,完全把酒吧当作自己的家,每天忙着招呼客人、算账、进货理货,把酒吧的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一天,楚越和于浩正在后院帮忙搬货,将一箱一箱的酒从货车上搬下来送往库房。二人正忙着,一个伙计跑到楚越身边,“阿越,有个客人找你。”
“知道了,”楚越点点头,估计是老顾客找他聊天。等他来到前台,放眼望去,却不见一个熟人,他急忙拉住刚才招呼他的伙计,“谁找我?”
伙计朝一个角落努努嘴,“在那,那个女的找你。”
却见角落的桌边,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女人正背对着楚越坐着。他朝伙计道了声谢,然后走到那个女人身边,礼貌地问道:“女士,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女人缓缓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他。楚越刚看清那人的面容,微笑立刻僵在嘴边。
不等那女人开口,楚越转身便走,那女人立刻起身追了上去。楚越一路穿过走廊,正碰上捧着箱子的于浩,他眼见着楚越脸色铁青地同自己擦肩而过,不禁奇道:“这是怎么了?”紧接着就和楚越身后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小浩,你还好吗?”那女人一见于浩,立刻露出了一抹温和的微笑。
于浩怔住了,半晌才回了句:“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见见小越。”说完,女人直奔后院而去。
于浩立刻放下手里的箱子,朝着后院追了上去,总算在走廊尽头拦住了她,“你回去吧,阿越他不想见你。”
那女人望着眼前山一样的男孩,有些气恼,柳眉微蹙,抬高声调,“小浩,你让开,我要见小越。”
于浩双臂张开,丝毫不退让,“阿姨,你回去吧,阿越过得很好,你完全可以放心。”
“你让开。”那女人双目直视于浩,眼神中多了些冷漠和威胁。与此同时,两名身着黑色便服的壮汉从大堂赶了过来,走到女人身边,恭敬地低头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那女人并未回答,只是凝视着于浩的眼睛,“小浩,你当真要阻止我?”
于浩坚定地点点头,“阿姨,你还是回去吧。”
“小浩,你是小越的好兄弟,我不想为难你,但是你如果执意如此,也别怪阿姨对你不客气。”说完,那女人抬手招呼了一下,两名大汉立刻一左一右立在于浩身边,冷冷地盯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动手。
剑拔弩张之时,一人声从那女人背后传来。
“我倒要看看,你在我的地盘上,如何对我的人不客气?”声音虽然温柔,语气里却带了些不容小觑的威慑力。
女人回过头,却见一修长挺拔,容貌俊美的年轻人从身后缓缓走来,看上去不过比于浩大了几岁,眼神里却是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老成和沧桑,看样子他才是这酒吧的老板。
女人气鼓鼓地转过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于浩,“小浩,我给你们俩的钱足够买一家这样的酒吧了,我以为这酒吧是你们兄弟俩的,可你们……你们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打工呢?”
“阿姨,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在打工,我们是来帮朋友的忙,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于浩看了看花汀寒,后者笑意满满地点点头,似乎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
女人完全不相信,指着地上的箱子,“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搬东西?出苦力吗?”
“女士,我想你误会了。在风花血月,上到老板,下到伙计,不分工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假如阿浩今天突发奇想,要在店里开个party,我也大可以为了他歇业一天。”花汀寒严肃地对女人说道。
女人毫不畏惧,双手交叉于身前,傲慢地说道:“你如何经营你的酒吧我不管,我是来找小越的,麻烦你让他出来见我。”
“阿寒,阿越根本就不想见她,你都没看到阿越刚才的脸色,气得都发青了。”
花汀寒低沉地说道:“你都听到了,阿越不想见你,你走吧。”
女人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这世上哪有儿子不见母亲的呢?你让他出来,我们有话当面说。”
“这世上哪有母亲只管生不管养呢?你不配做阿越的母亲!”于浩不禁怒吼道。
如此一番对话,花汀寒心中已大致有了结论。这名女子衣着考究,身边配备了保镖,明显出身不凡。难怪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阿越的身份背景,原来他竟是被某个大户人家想方设法隐瞒下来的私生子。如今母亲已经露了面,若再查不出点什么,他花汀寒干脆不要混了。这个心念刚闪过,他就已经开始在心里布局了。
“我配不配还不需要你来评判,我要见小越,你要再拦着我,我就闯进去。”被于浩的言语刺激,女人明显有些失去了理智。
花汀寒上前一步站在于浩面前,背对着女人,将她和于浩隔开,“我劝你最好不要冲动,阿越是你的儿子,可他也是个成年人,你要懂得尊重他。他要是想见你,自然会出来,可是他要是不想见你,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去打扰他的。”然后他转过身来,平静地直视着女人的双眼,语气冰冷,“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能从我的地盘上把人带走的人只有一个,而且绝对不是你。”
女人见状,也慢慢冷静下来。哪怕她在C市再神通广大,哪怕家里的生意早已辐射全国,可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这个人看上去年纪轻轻,却如此老成持重,看来也是有些能力的。而且她也注意到酒吧的伙计们也都放下了手里的活,一个个正冷冷地望着这里,她要硬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事情闹大了于她无益。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挺直了脊背,用一种温和且优雅的声音说道:“我也是思子心切,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小越面谈,请你让我见见他吧。”
“我说过,阿越是个成年人,没有人可以强迫他,包括我。你先回去吧,你的话我会转达,如果他想见你,自然会联系你的。”
女人不再坚持,失落地叹了口气,然后从手包中拿出一个小巧的记事本,匆匆写下一串号码,将那一页撕下来递给花汀寒,“请你转交给他,如果他改主意了,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
花汀寒不禁蹙起眉头,连自己的联系方式都要对亲儿子有所保留,看样子于浩所言不假,她的确不配做楚越的母亲,真不知道他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接过纸条,然后伸开右臂,“请吧。”
亲自送走了女人和两名壮汉,花汀寒站在店门口打出了数通电话,逐一交待安排,这才回到了酒吧。他拉住一个伙计问道:“阿越呢?”
“在二楼,阿浩在陪他。”
花汀寒立刻上了二楼,只见楚越一语不发地窝在沙发里,于浩一脸关切地坐在他对面,却同样沉默。
“天这么热,要不然咱们去吃冰淇淋吧?”花汀寒挨着楚越坐下,搂着他肩膀问道。
楚越摇摇头,“你胃不好,别吃冰的。”
“那咱们去吃麻辣火锅怎么样?”
楚越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花汀寒,“你想死吗?我可不想扛着你进医院。”
花汀寒哈哈大笑,“那咱们还是去吃冰淇淋吧,我点一杯果汁然后看你俩吃。”
“其实你不用安慰我,阿寒,我都习惯了,那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让我有所触动的。”
“那这号码?”花汀寒扬了扬手中的纸条。
“丢了吧。”楚越轻松地说道,“我如今有兄弟,有挚友,不需要别的人了。”
“这话说得太对了,阿越。”于浩见楚越释怀,高兴地说道。
花汀寒狡黠一笑,“其实我也不是安慰你,前些日子从机场回来的路上,看到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外面排了好长的队,就想着过两天带你俩去尝尝来着,可是你似乎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吧。”
说完,花汀寒便要起身离去,却被楚越一把拦住,“哎别别,咱去,现在就去。”
“真的要去?”花汀寒故作困扰道。
“他不去我去!”于浩道。
“谁说我不去!”楚越道。
花汀寒大手一挥,“那就走吧!”
三人立刻动身,刚走到后院,正要上车,不料,楚越突然捂着心口,表情痛苦地弯下腰去,花汀寒和于浩立刻围在他身边,搀扶着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楚越缓缓直起身子,继续抚着左胸口,疑惑不解道:“不知道怎么了,刚才突然心脏很难受,不过已经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花汀寒伸出手,按在楚越的颈动脉上,记了一下心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真的,”楚越将二人推开,原地蹦了两下,“你看,一点事都没有,走,吃冰淇淋去。”然后率先上了车。
“走吧,先去吃冰淇淋,明天带他去William那里检查一下。”花汀寒对依旧忧心忡忡的于浩说道。
上了车的楚越一直在回想刚才的感觉,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感,从心脏深处滚滚而来,夹杂着沉闷的疼痛,虽然只一瞬,却让他印象深刻。
自己的身体一向很好,这到底是怎么了?会不会是某种暗示呢?算了算了,一个大男人,何必这么敏感?想到这里,楚越立刻驱散了心中杂乱的念头。
人类文明发展至今,人类已然成为地球的主宰,却依然无法科学地解释许多现象,比如,心电感应。楚越恐怕不会想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心脏不适,或许正是某种微妙的心电感应,因为那个时常令他魂牵梦绕的人,此刻却深陷伤痛的泥淖。
“Yin,你确定吗?”Mathew泪眼汪汪地看着侧躺在沙发上的程尹,此刻她的身子下面垫了一条厚厚的毯子,上面还铺着纯白色的毛巾,可是毛巾却被鲜血浸透。
伤口在腰间,用来按压止血的毛巾刚一拿开,血就从伤口处不住地渗出,然后汇聚成股流下。
程尹点点头,望着身边一位中年白人女人说道:“我准备好了。”
那女人一头亚麻色头发,高鼻深目,浅灰色的眼睛此刻充斥着心疼和不忍,她轻声安慰道:“我会很温柔的,不过如果你坚持不下去,我们可以随时停止。”
程尹深吸一口气,“Beth,我可以。”
一个小型外科手术正在这栋位于市中心的房子内悄然进行,操刀的正是在皇家医院就职的医生Beth,当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Mathew的母亲。
Beth正全神贯注地在程尹的腰间穿针引线,好在伤口并不是很深,只需要缝合,必要的用具和药品她都有,唯独没有麻醉剂,那是管制药物,她一时半会拿不到。
原本儿子半夜送来一个为了救他而身受刀伤的女孩已经很让她意外了,更意外的是这个女孩竟主动要求她在不打麻醉药的情况下为她缝合伤口,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竟被她如此轻松地说出。Beth能够理解这个女孩出于某些心理问题无法到医院寻求救治,迫于无奈她只能亲自动手。眼下最令她意外的是,在她缝合期间,这个女孩除了偶尔生理性的肌肉颤抖外竟纹丝不动,她双目紧闭,紧咬牙关,愣是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不断从额头低落上的汗珠出卖了她。心疼和钦佩涌上心头,Beth不敢耽误,只想尽快完成手术,以解除她的痛苦。
手术很成功,Beth包扎好伤口,给程尹打了破伤风疫苗,然后让她吃了点止痛药。她拭去额头的汗水,对程尹说道:“亲爱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别担心,你安全了,好好休息一下。”然后给她掖了掖被角。
程尹点点头,“谢谢你,Beth。”她的声音绵软无力,一如其人。说完,她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谢谢你,妈妈。”Mathew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Beth喜极而泣,将Mathew拥入怀中,“感谢上帝,派了一个天使来救你。”
“妈妈,我的朋友还好吗?”
“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承受太多了,不过,她会没事的,让我们好好地照顾她。”
Mathew用力地点点头,他不敢回想,而脑子却不受控制地重复出现程尹受伤时的画面。
他从小被父亲教育要好好学习,可没想到,沉浸于学习中的Mathew虽然是个老师每每提起都赞不绝口的好学生,可在同学眼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他被坏孩子霸凌,被孤立,被百般刁难,这些他都挺过来了。他考上了一所好大学,远离了那群渣滓,却没想到,在夏令营结束的这一天晚宴后,竟还能在街头碰上当年欺负他的那群孩子。
他本不想惹事的,可是那些人一看见他,就仿佛猫见了老鼠一般,总想要玩弄一番。他们太过分了,竟当着程尹的面羞辱他,他不过是回敬了一句脏话,对方竟恼羞成怒对他大打出手。
他万万没想到,程尹的身手竟好得不像话,她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却突然像是中国功夫电影里的高手一样,一招一式都能精准地打击对手。看来,中国人都会功夫并不是一个传说。
只是,哪怕是高手也难挡阴险的坏人。谁也没想到,那些混蛋竟然带刀,他们气急败坏之时竟然要杀他,好在程尹及时将他拉开,并把刺向他的那把刀踢飞,可保护他却让她分了神,她被那群混蛋划伤了腰部。等她解决完所有混蛋以后,鲜血早已将她的衣服染红。
Mathew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她喘息着问自己是否安好后放松下来的神情,也忘不了她像个折翼的天使一般缓缓跌落在地的样子。他背着她,一路跑到停车场,他要送她去医院,可是她拒绝了,她说她不能去医院,去了她会疯掉的,虽然他不理解,却还是同意了。万般无奈下,他只能带她回家。
Mathew安静地坐在床边的地上,凝望着床上呼吸轻浅的女孩,她脸色苍白,像个脆弱的洋娃娃。他将程尹从沙发上抱到床上时,一路她都没有醒来。“一定很痛吧?”Mathew轻声说道,“原来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不是骗人的,你就是超级英雄,谢谢你救了我。”
程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一睁眼,就看见Mathew和Beth两个人坐在自己的床边,面容憔悴,像是一夜未眠。一见她醒了,Beth立刻站起身来,“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
程尹摇了摇头,“谢谢,我不饿,能不能送我回去?”
“我暂时不能送你回去,Yin,我们要报警,要把伤害你的那些人抓起来。”Mathew气愤填膺地说道。
“我后天早上的飞机,回中国,如果我们今天报警,明天能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吗?”
Beth摇摇头,“恐怕不行,亲爱的,警察会问你很多问题,他们也需要时间调查,而且你的身体也不允许你这个时候坐飞机啊。”
“我没事,我想我会按时去机场的。Mathew,昨晚那条街上有一个珠宝店,外面有摄像头,我看到它的灯是亮着的,应该记录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你让警察去那里取证吧。”
“就不能多留几天吗?一定要后天走吗?你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说着,Mathew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程尹微微一笑,“你已经报答了,你没有送我去医院就是对我的报答,你的妈妈给我缝合了伤口,这也是对我的报答,谢谢你们。”
Beth见阻拦无果,只能握住程尹的手,“Yin,无论你在哪里,请你记得,只要你回到这里,我们永远欢迎你。”
程尹笑着点了点头。
两天后,程尹准时出现在机场,自然是Mathew前来送行。
临行前,Mathew依依不舍地说道:“你已经拿到了最佳学生的称号,也获得了M大的offer,你还是可以回来的,我们还会见面的,对不对?”
“或许吧,或许我会考虑一年后来这里上学,但是我不能确定。”程尹笑着耸了耸肩。
“不管你来不来,Yin,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你回到中国去也要跟我保持联系,好吗?”
“好。”
“再见,程尹。”
进海关之前,程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Mathew,他早已泪流满面,正伸着手臂夸张地朝着自己挥舞。程尹转过身,背对着他潇洒地挥了挥手。
再见了,天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