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尹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沈琰家二楼她自己的卧室里。
梦中,她好像被人送进了医院,那满目的白色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她几乎窒息。而如今,舒适的床铺和松软的薄毯以及身边熟悉的布置让她安心的同时,却又让她感觉有些不真实,一时间,她有些疑惑了。她抬起手看了看,手上余留的淤青和针孔赫然揭示了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看来是又进了一次医院。
身体沉重得仿佛无法控制,花了好半天时间程尹才坐起身来,然后休息了很久才能下地。刚打开房门,迎面遇见了端着热水盆的关若飞。
“醒了?感觉怎么样?”一见程尹,关若飞欣喜得像个孩子,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
“好多了。”程尹看到关若飞憔悴的样子和眼下的暗沉,料想他定是彻夜守着自己,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关叔叔,谢谢你。”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关若飞笑道,“回去躺着,我拿热毛巾给你敷一下手背,淤青很快就散了。”
“我想先洗个澡。”醒来后不久,程尹就发现了自己身上还残留着令人不悦的医院的味道。
“那好,我去给你倒杯水。”花汀寒端着热水盆转身下楼。
程尹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起来。她下楼的时候,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本笔记和一个USB。
“关叔叔,这是什么?”
“那是你同学送来的,放在门口保安那里了,说是课堂笔记和录像。”
程尹打开本子,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出现在她眼前,正是过去几天内不同科目的笔记,那熟悉的字迹让程尹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人,楚越。
笔记本里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程尹翻到中间,一个粉色的信封掉了出来。她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却见信纸上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三天后,程尹重返校园。不可避免的,一进教室,她就遭遇了全班同学的围堵和又一番连绵不绝的问候。
“小尹,你回来了?”
“程尹,你没事了?”
“你的病彻底好了吗?”
“班长啊,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江老师的饭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程尹依旧手足无措,却还是耐心地一一点头应答着。
于浩站在人群外扬声道:“程尹刚恢复,大家别吵着她,让她坐下再说,而且马上就上课了,大家也回到自己座位上吧。”
众人散开离去,一一就座,程尹这才看清了坐在第一排的人,正是楚越。
其实,自从程尹走进教室,楚越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看到她面色如常,虽然仍是瘦削,气色却好了许多,楚越倍感欣喜。只是当人群散去,和程尹四目相对时,他却突然忐忑了起来,望向程尹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胆怯和退缩。他不确定程尹是否看到了那封过分简洁以至于显得有些没诚意,然而却是他肺腑之言的信,也不确定她看后会否原谅自己。
程尹似乎是察觉到了楚越的不安,她从容不迫地走到第一排,在距离楚越几个座位的距离坐下,然后侧过脸,给了他一个温暖的令人心安的微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告别了篮球赛,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同时调动这么多同学的积极性了。D大学生的生活恢复了平静,程尹的生活也一如往常,学习、训练,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期末考试结束后,简丹立刻邀请程尹一同旅行。这一趟行程是学校探险社组织的,旨在庆祝期末考试结束,因此也面向非社员发出邀请,目的地是位于邻市的国家森林公园。
一行人在车站集合,程尹这才发现楚越也在人群中。作为探险社成员的于浩,在整理活动名单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程尹的名字,然后便顺理成章地替楚越递交了申请。程尹看着楚越背上山一般的背包,奇道:“你这是去旅行还是去搬家啊?”
楚越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我这里面的宝贝可多着呢。”
人群中,简丹欣喜地发现自己的高中同学纪朝阳也在其中,立刻跑去和他打招呼。然而就在纪朝阳冲简丹招手的时候,原本笑吟吟的楚越脸立刻僵住了,因为他看到纪朝阳身后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廖雯。
“真晦气!她怎么也来了?”楚越低声跟于浩抱怨道。
于浩无奈地耸肩,“原本这次旅行就是探险社对外开放的,只要报名就能参加,她想来谁也拦不住啊。”
程尹察觉到了楚越和于浩的异样,刚要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廖雯便从人群中钻出来,花蝴蝶一般围在楚越身边,笑着跟他打招呼,“楚越,没想到你也出来玩啊,真巧!”
楚越置若罔闻,冰着一张脸,“小尹,阿浩,我们先上车再说。”接着,楚越从程尹肩头卸下她的背包斜挎在自己肩上,然后拉着她和于浩朝着大巴车走去,只留廖雯错愕地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与此同时,花汀寒正赶往一家化学品检验机构。一进友人的办公室,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你别急,坐下慢慢说。”友人马上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
花汀寒接过茶杯,却直接放在了手边的茶几上,问道:“那茶里有什么问题?”
“茶本身可能没什么问题,只是里面中药种类较多,你也知道,药汤里的活性成分千差万别,要一一检测鉴定,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可是你电话里不是说你发现了一些异常吗?”
“是的,”友人点点头,却又有些疑惑,“不过,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异常,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我不懂中医,你确定你这茶包里只有中药吗?”
花汀寒点点头,“我这茶的方子是专家配的,但是我发现这里面被人加了其他几味中药,我问过中医,这后来加的药全是舒筋活血的,对人体无害,所以我才想,是不是后来添加的药材和我原来的茶在煮制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产生了一些对人身体有害的物质。”
友人摇了摇头,“我认为不是,我没有发现什么有关中药成分的异常,但是我发现这茶包里有一种绝对不可能存在于中药里的物质。”
“是什么?”花汀寒坐直了身体,显得有些紧张。
“布洛芬。”友人如是说道。
“布洛芬?”花汀寒眉头紧蹙,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没错,这后来添加的药包很可能是从路边的凉茶店买的。”友人颇有种洞若观火的感觉。
花汀寒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一些凉茶店标榜自己的凉茶有各种功效,为了让客人喝完立马见效,在里面非法添加不明成分的西药,这些丑闻早就屡见不鲜了。”友人说完,起身回到办公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透明的样品袋,然后回到花汀寒身边,将样品袋递到他手中,接着说,“只是,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因为他们一般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你看。”
花汀寒接过样品袋,分明在袋中发现了一些不明颗粒物,他瞪大了眼睛,“我那天检查过茶包,没有这些东西啊。”
友人点点头,“不怪你,因为不是每一包都有。这些布洛芬颗粒原本是在胶囊里,有些人为了省事,把胶囊拧开,然后把里面的缓释颗粒倒了出来。”
“这样做有什么后果?”花汀寒凝视着友人的眼睛,攥着样品袋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打开胶囊壳会破坏药物的缓释效果,有可能会因为超过最大剂量而中毒,并提高各类副作用的风险。”
花汀寒被吓了一跳,手一松,样品袋突然掉落在地上。友人弯腰拾起,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老花,你怎么了?”
花汀寒默不作声,陷入了沉思。
布洛芬的副作用他最了解不过,布洛芬最严重的不良反应是可能导致胃肠道出血的。花汀寒恍然大悟,原来程尹的胃出血不是因为劳累或者撞击,而是长期大量服用布洛芬!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懊悔,原本是给程尹送去良药,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毒药。
可是问题出在哪儿呢?养胃茶是自己亲手交给楚越的,而楚越是绝不可能在里面随意添加药材的,那么嫌疑人就只有一个——简丹。
一想到这里,花汀寒的心猛地一沉。他不知道简丹是否别有用心,倘若她有意为之倒也罢了,假如她是无心之失,甚至是好心办坏事,那么这样一个愚蠢的人留在程尹身边,而程尹还对她绝对信任,这无疑是最危险的。
友人发现花汀寒半晌都不言不语,轻拍他的肩膀,“老花,到底出什么事了?”
花汀寒摇了摇头,站起身道:“没事,多谢了,伙计。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先走了,过几天找你玩。”说完,不等友人回应,他拉开大门就冲了出去。
花汀寒知道程尹今天和简丹一同去了邻市旅行,她大病初愈,原本他是赞成她出门散心的,可如今他已知道了真相,在这种情况下默许程尹和一个不甚靠谱的人出行,他实在是不放心,于是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出人意料的是,接电话的人并不是程尹。
“阿寒,什么事啊?”楚越刻意压低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花汀寒惊喜之余也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有你在,我便放心了。
“小尹呢?”
“睡着了,有什么事吗?等她醒了我帮你转达。”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提醒她山里冷,她病刚好,别感冒了。”
“放心吧,我带了厚衣服,还有特效感冒药。”
“好,那你们好好玩,注意安全。”
“知道了,拜拜。”
挂了电话,楚越特意直起身来,朝前排的程尹那里瞄了一眼。她身上盖着楚越带来的薄毯,耳朵上还挂着降噪耳机,睡得甚是安稳。
“看来她这病了一场到底是伤了元气。”待楚越缓缓坐下,他身边的于浩凑上来附在他耳边说道。
“是啊。”楚越点点头。
一行人到达国家森林公园内的度假山庄时正是晌午,这里绿荫环绕,遮天蔽日,没有了盛夏的酷热,反倒是凉风阵阵,甚是惬意。度假山庄内有数栋民宿,吃过午饭,大家分配好各自的住处后便分开行动了。有的去骑行,有的去钓鱼,简丹受纪朝阳的邀请去湖里划船,于浩也跟随社团成员去爬山,而程尹却只是找了个山庄附近的小花园,躺在树荫下的吊床里闭目养神。
真不愧是避暑圣地,程尹不禁感叹。
花园四周尽是参天古木,清幽静谧,仿佛避世桃源,将一切喧嚣锁在外面。可是一旦沉浸其中,耳边却传来各种悦耳的声音,鸟儿啁啾,林随风动,这座古老的原始森林似乎也在缓慢而有节奏地呼吸着。
突然,耳边传来地上枯枝被踩断的轻微脆响,有人来了。程尹睁开眼睛,侧过脸去,正迎上楚越讶异的面庞。
“我吵醒你了吗?”楚越问道。
“没有,我没有睡着。”程尹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吊床,“躺一下吧,很舒服。”
楚越点点头,撑开吊床躺了上去。
良久,他缓缓开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地断交,又突然地求和,程尹都不曾过问,这让楚越一直无法安心。
“人都是要朝前看的,何必纠结于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程尹说道,“最重要的享受当下,不是吗?这个地方真不错,我很喜欢。”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
楚越怅然地笑了笑,说到底,他还是没有程尹洒脱,连她都不计较,自己又何必婆婆妈妈的呢?程尹说得对,既然是出来玩的,就要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
到了晚上,山里一片漆黑,只有山庄一带灯火通明。这群刚经历了期末考试的学生在尽情地释放着积压许久的压力,他们聚在一起开起了party,或喝酒,或聊天,或三五聚在一起玩着游戏,而程尹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