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一结束,楚越就借故离开了。其实他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角落里远远地观望着。土木学院的众人都围在程尹和她的队员身边,一句接一句地道贺。
于浩俯身看向楚越,“不上去道个喜?”
“那么多人在,还能缺我这一句?”楚越话虽如此,目光却还停留在程尹身上,看着她对每一个道贺的人微笑着点头致意,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这一场赢得可真不容易,后半场明显都急眼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那么拼命干嘛?”于浩自言自语道。
“走了。”说完,楚越调整轮椅方向,转身离去。自从那天强行丢弃拐杖走了几步,他的脚伤复发,痛得更厉害了,如今不得不依赖轮椅行动。
于浩还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发现楚越已不在身边,立刻回头去追,“阿越,你等等我,”于浩小跑几步跟上了楚越,“你不觉得廖雯那动作是故意针对女侠的吗?”
“你也发现了?廖雯她们之前的比赛你都看了吗?”楚越问道。
于浩立刻明白了楚越的意思,回答道:“那可不,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每一场我都看,没什么新鲜的,所以我才觉得刚才那种打法明显是针对女侠一个人去的。”
楚越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竟然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于浩有些不解,“怎么叫竟然是你的错?”
“我曾经跟廖雯透露过程尹胃不好,”楚越的轮椅突然停了,他抬起头内疚地看着于浩,“祸从口出,没想到竟是我害了她,廖雯这丫头是专门挑程尹的弱点下手的。”
于浩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这丫头太阴了,打不过就搞这些下三滥。还好女侠没事,不然我可不会放过她。”
忽然,二人的手机同时震了。是花汀寒发来的短信。
【我在校门口等你们,来酒吧喝一杯。】
事实上,比赛刚结束的时候,花汀寒也站在人群外远远旁观。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程尹被一众同学团团围住,东一句西一句地不停应答。
“程尹,你太厉害了!”
“谢谢。”
“班长打得漂亮!”
“谢谢。”
“程尹,这个冠军可多亏了你啊,你是第一功臣。”
“哪里哪里。”
“程尹,你没事吧?刚才没受伤吧?”
“还好。”
“程尹,你哥哥太大方了,居然给我们啦啦队赞助了这么多鼓,真是让他破费了。”
“没关系的。”
让一个不擅交际的人面对这样窘迫的局面,到底是有些难为你了啊。看着程尹疲于应对这连绵不绝的问候,花汀寒强忍着幸灾乐祸的冲动,还是决定挺身而出,挽救她于水火。
他挤进人群,来到程尹身边,微笑着高声说道:“各位同学,谢谢大家对我们家小尹的支持,也谢谢你们的祝贺,看在我赞助了啦啦队的份上,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暂时把程尹借给我半天,我们家人还等着给她办一个庆功宴呢。”
听到这话,周围的同学又开始了新一轮七嘴八舌的议论。
“程尹哥哥,也谢谢你啊!”
“借我们班长可以,但是要记得还哦,我们还等着和她一起蹭江老师的饭呢!”
花汀寒不动声色地揽过程尹肩头,一边和众人点头致谢,一边带程尹往人群外走去。
“总算逃出来了,”花汀寒伸了个懒腰,“小尹,晚上去酒吧聚一聚吧?”适才充当着旁观者的花汀寒,将楚越所有的表现尽收眼底,他也更加确定这二人之间存在着不小的问题,因此决定约他们去酒吧聚会,借机开解一二。
程尹却摇摇头,“我有点累了。”
花汀寒倒也不勉强,“那我送你回家好吗?”
“好。”
二人来到停车场,程尹打开车门上了车,花汀寒道:“你先在车里休息一下,我等等乐乐,这姑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程尹点点头,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副降噪耳机戴上,然后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等楚越和于浩二人来到花汀寒的车边时,程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睡得正香。楚越迟疑了一下,花汀寒立刻解释道:“我顺路送她回家的,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你们的误会归你们,别让我夹在中间难做人好不好。”
“阿寒说的是,更何况你又不是真的生她气。”于浩轻轻拍了拍楚越的肩膀。
“要你来多嘴!”楚越瞪了他一眼,乖乖地上了车。
于浩无奈地耸了耸肩,和花汀寒相视而笑。
车很快驶离了学校。
“女侠这是累坏了吧?”于浩正要探着身子看程尹,楚越立刻拦住了他,然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花汀寒从后视镜里将楚越的动作尽收眼底,他一语不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
接下来,一路无话。
车照例停在沈琰家社区外。花汀寒轻轻拍了拍程尹的肩膀,柔声道:“小尹,到家了。”
程尹丝毫没有反应,楚越的心突然一沉,她一向睡得浅,得疲惫到什么程度才能睡成这样?
果然,花汀寒的声音一下就变了,“小尹,你怎么了,醒一醒。”
不仅是楚越,就连于浩都坐直了身体,凑上前去。只见花汀寒轻轻晃动程尹的胳膊,她总算是缓缓睁开了眼睛,车内其余三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到了吗?”程尹摘下耳机问道。
“嗯,”花汀寒点点头,“你怎么了?叫了好几声都叫不醒。”
“太累了吧。”程尹解开了安全带,发现后排坐着的两人,“你们俩怎么也在?”
于浩笑着挥挥手,“Hi,女侠,我们搭阿寒的顺风车去酒吧。”
“那你们好好玩吧,再见。”程尹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车外冲着车里的人挥手告别,然后走进了社区大门。
“阿寒,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楚越问。
“什么不对劲?”于浩疑惑道。
花汀寒回身看着楚越,面色凝重,“我有同感。”
“什么同感?”于浩更加一头雾水。
楚越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
沈宅。
关若飞在厨房忙碌着,火上炖着一锅鸡汤,飘出阵阵香味。他舀了一勺汤品尝,不错,味道正好,刚搁下汤勺,就听到前门打开的声响。
“尹儿回来了?”关若飞探出头问道。
只见程尹一进门顾不上换鞋就飞快地奔向楼梯边的卫生间,紧接着,卫生间内传出呕吐的声音。其实一路走回来,程尹就明显感觉到胃里翻腾得愈发厉害,仿佛有一条龙在里面翻腾跳跃,纠缠不休。
关若飞的心猛地一沉,关了火就冲进卫生间,发现程尹跪坐在地上,脸色发青。他下意识朝马桶瞄了一眼,却见马桶壁上有一些咖啡色的液体。关若飞顿感大事不妙,他蹲下身来,急切地问道:“尹儿,你感觉怎么样?”
程尹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神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痛楚,“关叔叔,我好痛。”她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关若飞不敢怠慢,将程尹横抱入怀,手掌探及她后背时,惊讶地发现她的衣衫已经染了一层薄汗,顿时心疼地几欲落泪。“尹儿不怕,叔叔送你去找沈琰,没事的,乖啊。”
“可不可以不要去医院……“程尹痛得再度阖上了眼帘,声音也渐渐微弱。
“尹儿乖,我们只是让沈琰检查一下,不要怕,叔叔在呢。”关若飞抱着她换了鞋便飞奔出了家门。
路上打电话知会了沈琰,车刚到医院门口,关若飞就看到沈琰带着医护人员等在急诊门前。车甫一停下,沈琰便冲上去,将程尹小心地抱上平车,却突然被她攥住了衣袖。
程尹用一种恳求的眼神望着沈琰,“叔叔,别告诉我妈妈,求求你。”说完,整个人痛得蜷缩了起来。
“马上进抢救室。”沈琰来不及和关若飞招呼,便同几个护士推着平车飞奔而去。
比神智先苏醒的是痛觉,所以在眼睛睁开之前,手先找到了体内叫嚣着的器官。
程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当她醒来时,却好像丝毫没有休息过似的浑身无力。
她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空气中有着柠檬的淡淡清香,阳光透过湖蓝色窗帘的缝隙洒在她的床边,对面墙上挂着一台电视,电视边上是安静工作的立式空调,房间内摆放着简洁大方的家具,而关若飞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用手支着头闭目休息。
她刚想起身,胸腹间某个部位就像抗议似的传来阵阵钝痛,她的身体一时不受控制,再度跌回床上。
“唔……”为了不打扰关若飞休息,程尹硬生生将几乎溢出嘴角的痛呼咽了回去。可身体落在床上发出的声响到底是惊动了关若飞,他猛地睁开眼睛,见程尹醒来,几步走到床边,“尹儿,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
“胃出血,还好不严重,现在出血已经控制住了。”关若飞柔声细语道。
怪不得那么痛。程尹点点头,楚楚可怜地望着关若飞,“关叔叔,千万别告诉我爸爸妈妈。”
关若飞闻言一愣,心里像是被狠狠地锤了一下,继而缓缓开口:“好,我答应你,但是你要乖,好好休息,早点好起来。”
程尹满意地笑了,“我们这是在哪?”
“在我的一个朋友家休养,这个小区就在医院隔壁,沈琰随时可以过来。”
“嗯,不去医院就好……”程尹喃喃自语道,慢慢地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关若飞痛惜地望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和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她那么聪明一个人,是虚弱到什么程度才会被如此不堪一击的谎言轻易骗过?
如果程尹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天花板上还悬挂着输液架,而她的床是可以调节起伏角度的病床,这些哪里是寻常人家里会有的。
当晚,关若飞办理好住院手续后,程尹刚刚从胃镜检查室被推出来,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躺在平车上一动不动。
“她这是怎么了?”关若飞不禁愠怒,“你到底是怎么照顾的?刚把人送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若飞,你听我说。”沈琰叮嘱护士将程尹推走,耐心地解释道,“我没想到小姑娘对医院的抵触情绪这么严重。原本她吐出来的咖啡样液体只是胃中的残血,说明出血量不大,可一进抢救室她的病情突然就变得危急了,不仅出现呼吸困难,连血压都一直下降。我没办法,只好给她打了一针安定,只有这样她才能做胃镜检查,否则她根本撑不下来。”
关若飞闻言,难过得直掉眼泪,“那她怎么住院?她根本呆不下去啊。”
“院里有VIP特护病房,我们只能骗她这里不是医院了。”
“能骗过去么?“关若飞很怀疑。
“尽力一试吧。她的症结说到底是心病,有时候人的心理暗示是一种十分强大的机制,我们必须让她相信,等她恢复一些,再接回家慢慢调养。”
“我知道了,她什么时候醒?我去置办些东西。”
就这样,趁着程尹昏睡着,关若飞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尽量抹去病房内医院的痕迹。末了,他还喷了空气清新剂来掩盖医院的消毒液气味。庆幸的是,当他做完所有准备后,程尹依旧没有清醒,他这才放下心来,累得坐在床边沙发上打盹。
关若飞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痛的感觉了,和沈琰定居在D市后的每一天他都是快乐的,程尹的到来是锦上添花,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幸福,他一直感恩于上苍的安排。可如今,那个娇柔却坚强的孩子,那个善解人意的孩子,那个他视如己出的孩子,却这样虚弱得躺在床上,饱受病痛折磨,关若飞恨不能替她受苦,可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轻轻地将手掌覆盖在程尹扎着输液针的手背上,一触手的冰凉感像是经由他的手臂一路传递到了心脏,冰得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