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推开包厢门进来的时候，程骁灏和尹清霜立刻起身上前，分别给了他一个拥抱。“若飞呢？”尹清霜见他身后无人忍不住问道。
“开会，说是晚点到。”沈琰笑道，与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他竟像个孩子一样红了眼睛，再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夫妇，也在偷偷抹着眼角，不禁调侃道，“咱们三个人加起来一百多岁，却跟小孩一样。”
相识于青葱少年时，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各自也都有了家庭，眼见着彼此的脸上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怎能不心生感慨？
“一别多年，阎王，你还好吗？”尹清霜拉着沈琰入座，调皮得叫起了当年的绰号。
“我挺好的，这几年过得很是平静。”沈琰的笑容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福。
“若飞呢？他身体怎么样了？”程骁灏问道。
“他一直保养得很好，在大学里工作，身边环境到底还是单纯些，少了喧嚣与纷争，这些年倒也算安稳。小霜啊，当年要不是你和耗子，我们俩现在恐怕早就不在了。”
“一见面就说这些见外的干什么？”尹清霜故作生气状。
“只是感慨罢了，你呢？还有耗子，你们俩好吗？耗子，你这几年身体如何？”
“早就恢复了，我俩都挺好的，不过我还是经常不在家。小尹如今上了大学，马上小霜也要离家了。”程骁灏爱怜地看着尹清霜。
“我明白了，原来你们不是专门来看我的，是来给孩子找保姆的。”沈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用调侃的眼神看着程晓灏，指了指尹清霜，“并且我还知道，这一定是她的主意。”
程骁灏微笑地看着沈琰，“聪明！”然后握了握妻子的手。
“放心吧，尹儿平时住宿舍，周末我就接她回家，让若飞给她做点好吃的，我们会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的。”
“这孩子自小身体不好，你得多费心。”说完，尹清霜拿出手机发了一份文件给沈琰，“这是小尹这些年的病例，你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沈琰点开文件，快速浏览一遍，不禁暴怒，“你们俩是笨蛋吗？早就听说这孩子之前大病一场，竟然是胃出血！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
“都是我不好。”面对这样的指责，程骁灏内疚地低着头。
“耗子，是你受伤的那段时间吗？”沈琰心里有了答案。程骁灏沉默地点点头，证实了他的推测。
沈琰认识的程骁灏和尹清霜，是出身军人家庭，自小按照军人模式培养教育的特种兵和国防工程师。这二人的父母当年是十分要好的战友，只是尹清霜的父母早年执行任务时不幸身故，临终托孤，程家担负起了抚养尹清霜的责任。这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结为夫妇，也算是一段佳话。程骁灏经常外出执行任务，尹清霜则随着工程奔波，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不过所幸程家出了个程尹这么个聪明伶俐的乖女儿，只是小时候跟着尹清霜东奔西走的，身体不是很好，听说程骁灏的父母拦着才没让宝贝孙女继续走为国奉献这条道路。
沈琰还知道早些年程骁灏出国执行任务时受过一次重伤，被专机接回国，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半个多月才脱离危险。尹清霜几乎住在医院里，没日没夜地照顾了一个多月，程骁灏这才逐渐恢复，但也自此元气大伤，身体素质大不如前。那时程骁灏时常昏迷，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尹清霜的注意力几乎都在丈夫身上，是以疏忽了女儿。他是知道这对夫妻的感情的，与他和关若飞一样，都是失去另一半绝不独活的主。
外公外婆去世得早，爷爷奶奶又远居部队大院，程尹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愣是一声不响地扛了数月，直到溃疡破裂引发胃出血，才被送进了医院。后来虽然精心保养了多年，但胃仍是脆弱得很，稍不注意就会复发，是以尹清霜临走前将孩子托付给身为外科医生的沈琰。
“只顾着和你们说了半天，孩子呢？”沈琰转移了话题。
“说是等开完班会再过来。”
“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有这么高吧？”沈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肯定早就把我忘了。”
“不会的，阎王，别人我不好说，我自己的女儿我了解，她的记忆力有时候连我都自愧不如。”程骁灏骄傲地说道。
要知道，早在高中时期，程骁灏就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过目不忘。虎父无犬女，沈琰自然毫不怀疑。
半小时后，程尹到达酒店，站在包间外正要推门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帮她推开了房门。程尹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虽人到中年，初显老态，但那张脸依旧十分精致。细眉微挑似两道弯月，眼睛清亮如一汪碧水，皮肤有些松弛却白皙依旧，温柔的桃花眼，标准的花瓣唇，笑起来时一副与世无争的安恬。
“小尹，快进来啊。”尹清霜招了招手。
沈琰起身相迎，见程尹疑惑地看着身后之人，笑着解释道：“尹儿上次见我的时候，若飞出差了，恐怕她还不认识他呢！”
程尹看到父母身边坐着一个与父亲年龄相仿的男人，一见自己来了，便离席走了过来，却径直略过自己，牵起身后那男子的手，大大方方地落座。
那人脸型瘦削，一双细长丹凤眼，眼神却透着不属于他年龄的狡黠，眼角有数道皱纹，鼻梁高挺，唇红齿白，诚然是个大龄美男。
只是这美男，眼熟得很。
一个名字从程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沈琰。没错，是他。
小时候程尹随母亲曾在D市停留过两天，就住在沈琰家中。他不仅是父母的高中同班同学，也是母亲的大学校友，与自己家交情匪浅。
“沈叔叔，你好。”程尹乖巧问好，挨着母亲坐下。
“你果然还记得我！”沈琰惊叹道，“不愧是耗子的女儿！”
“这位是？”程尹的目光投向沈琰身边的男子。
“我叫关若飞，是沈琰的伴侣。”关若飞说完，侧脸和沈琰相视一笑。
原来他就是沈琰为之神魂颠倒，不惜与沈家断绝一切亲缘关系的爱人关若飞。
其实来之前尹清霜就和程尹介绍过沈琰的情况，当时程骁灏显得十分尴尬，正愁不知道如何跟女儿解释，没想到程尹的反应却出乎他二人意料。程尹听完沈琰的故事后，由衷地感慨了一句：“他们俩可真不容易啊！”俨然一副十分理解的神情。
“小霜，咱们女儿怎么接受得这么快？”程骁灏一脸黑线，凑到妻子耳边小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不过据说现在的孩子都开放得很，跟咱们那时候完全不能比。”尹清霜也是无解。
除了沈琰的经历，最令程尹印象深刻的是母亲的一句话：“沈琰是我们多年的好友，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令程氏夫妇欣慰的是，虽然程尹同沈琰与关若飞并不熟悉，却相处得很好，刚一见面三个人就聊得火热，夫妇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安顿好程尹的第二天，程骁灏和尹清霜便离开了。程骁灏假期即将结束，赶着回部队报道。临行前，尹清霜反复叮嘱程尹只要身体不舒服立刻找沈琰，程尹看到母亲一脸严肃地嘱托，突然一阵心酸，强忍着泪水，微笑着连连点头。
今日一别，一家三口的下一次团聚不知是何时。
父亲每次外出任务的那段时间，基本都处于失联状态，但她和母亲总是坚定不移地相信爸爸会一如既往地平安归来，因为他是最优秀的兵。早些年为了照顾她，母亲牺牲了自己的梦想，如今自己离开了家，妈妈终于可以回到工程一线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她的家族为这个国家付出了太多，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身负着重大的责任和无上的荣誉，只有她，像是个边缘人物一样。她被所有人保护得好好的，然而这样的保护也让她心怀愧疚。为了弥补这种无法消解的愧疚，她拼了命地努力，证明自己也可以做到最好。
程尹站在马路边，看着父母乘车远去，突然心里空落落的。身边灯火辉煌，霓虹闪烁，行人往来，车水马龙，但这些喧嚣都不属于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完全离开父母。脱离了家庭的庇护，她只是天地间一只小小飞鸟，海阔天高都要靠她一个人去闯，从此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将孤身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