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郊区的基督教教堂。
偌大的十字架伫立屋顶之上,整个建筑在夜幕中显得庄严肃穆。可谁都无法想象,这间已经存世三十多年的教堂下方,竟有一个隐蔽的地下室。在这二十几平米的空间里,书桌、沙发、床、浴室一应俱全,通风正常,除了采光不良外,这里俨然是一个安全舒适的所在。
一个憔悴的男人坐在书桌前,双手在电脑键盘上敲得飞快,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和地上随意丢弃的品牌西服,都在暗示着此人的身份地位。这个隐居地下的男人,正是不久前畏罪潜逃的麒麟集团董事长韩麟。
“咚,咚咚咚,咚。”伴随着带有特殊节奏的敲门声,韩麟抬手扭了一下桌上的台灯,密室的门随之开启。
“把饭放下就走吧。”韩麟头也不回地说道。
良久。
没有脚步声。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转身,却见身后竟然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俊朗青年,眼神淡然,嘴角却带着一抹嘲讽的微笑,锁骨附近纹了一朵盛放的玫瑰,在年轻人的微笑中竟有种残忍的美感。
“你是什么人!”韩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怎么知道?这个教堂还是当年我父亲捐建的。”年轻人冷笑道。
“你父亲?你……你是小捷?!”韩麟脸上青白一片,嘴角因为过度紧张而不由自主地颤抖。
“看来叔叔还没有忘记我这个侄儿。”
“你……你还活着!”
“多亏了叔叔当年对属下疏于管理,这才放我一马,留我存活至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你?”
这位突然到访的年轻人,正是花汀寒。
韩麟明显感到对方来者不善,可他毕竟久经江湖,遇此状况倒也没有手足无措。“当年的事是个意外,小捷,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好吗?这些年你都到哪儿去了?”韩麟一边安抚花汀寒,右手却悄悄地向书桌下方摸索。
“别动。”花汀寒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韩麟瞪着面前赫然出现的黑洞洞的枪口,右手停止了动作。花汀寒扬了扬手里的枪,韩麟配合地双手举起,离开了书桌。
“意外?那个时候我虽然小,但并不蠢。如果车祸还勉强算是意外的话,那之后的追杀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叔叔是在派人寻找我呢?”花汀寒微笑依旧,语气却愈加冰冷。
见安抚无效,韩麟索性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拉开身边的椅子面向花汀寒坐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的命。”花汀寒收起微笑,表情森然。
“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来拿。”韩麟轻蔑道,“你以为你杀了我,我的人会放过你吗?”
“你的人?何淼吗?只怕现在他正和他弟弟在黄泉路上作伴呢。”
“你说什么?”韩麟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麒麟倒得这么快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时运不济吗?你以为麒麟旗下的夜总会为什么被查封?为什么你贩DU的事会败露?为什么你苦心经营的公海交易那么容易就被警方查到了?还有你在省厅的保护伞,此刻应该也被带走调查了。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有人救得了你吗?”
“这些都是你干的?”韩麟盯着花汀寒,气得嘴角微微颤抖。
“不用感谢我,这些都是你应得的。”花汀寒粲然一笑。
“你毁了我的一切!”韩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跳起来冲着花汀寒咆哮道。
“在你杀害我父母的时候,你就已经毁了我的一切。”花汀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只是因为当初我父亲不同意你从事非法经营,你就能狠心杀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太善良了。”
“是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你爸他竟然威胁要去举报我,对自己亲弟弟都可以不顾情面,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麒麟的江山是我们俩打下来的,凭什么他一人独享,我要拓宽公司业务,我要赚钱,他凭什么阻止我!”韩麟的面部因为情绪激动而扭曲。
花汀寒自嘲道:“我真傻,时至今日竟然还指望你能反思,像你这种人,只配下地狱!”
“我承认,我是杀了你父母,可是如今你扳倒了整个集团,让我一无所有,你还不能泄愤吗?今天你杀了我的话,你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杀人犯了。”韩麟自知没有生机,于是决定铤而走险,挑战花汀寒的底线,但他忘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单纯无知的小孩子,而是他亲手用仇恨和苦难浇灌出的,指引他前往幽冥地狱的彼岸花。
韩麟的企图一下就被花汀寒识破了,他突然咧嘴一笑,但眼神却也愈加冷冽,“我亲爱的叔叔,我并不打算亲自动手啊,你自行解决吧,我允许你保持最后的尊严。”
“你想逼我自杀?没那么容易!我韩麟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有胆量就开枪啊。”韩麟孤注一掷地咆哮道,“我若死了,你也别想逍遥法外。”
花汀寒的右手轻轻一拨,手枪在他的手指上潇洒地转了几圈,“叔叔,我的堂弟堂妹现在已经安全抵达澳洲了吧?”看到韩麟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恐,他笑得越发灿烂,“你以为把他们送往国外,他们就安全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澳洲有几处房产和庄园吗?我的手既然能伸到你集团的核心,你觉得你给韩胜和韩莉配的贴身保镖仍旧是你的心腹吗?”说着,花汀寒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我这里有个好东西给你。”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女孩正依偎在一个与她同龄的年轻男孩怀里,二人坐在汽车后排皆是满面愁容,拍摄的位置很明显来自驾驶座。
“你……”韩麟看完照片后眼神变得绝望,他无力地跪在地上,“求求你,放过他们,他们毕竟是你的堂弟堂妹,你们是血亲啊!当年的事是我一人的罪孽,与他们无关,求你放过他们吧。”
“可你当年派人追杀我的时候,可曾想到我是你的亲侄子,你的血亲!”花汀寒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吼道,随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想伤害他们,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保证他们在澳洲会过得很平静。”
韩麟老泪纵横,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当真会放过他们?”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花汀寒反问道,“用你的一条命抵我父母和常叔叔三条人命,说起来你还算赚了。”
“小捷,看在我是你亲叔叔的份上,我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孩子。只要你放过他们,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安心上路吧,叔叔,只要你一闭眼,我立刻将我的人撤回来。”
韩麟点点头默默地起身,取下了腰间的皮带。
花汀寒离开地下室,在古朴的走廊上慢慢走着。过往的一切像一本厚厚的书,被一阵看不见的风吹开,一页一页在他心头翻过。
……
“你不是想要报仇吗?只要你拜我为师,我就教你如何报仇。”
“师父在上,受徒弟一拜。”
……
“金毛,他到底怎么了?我真没怎么练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都跟你说了,当年受的伤那么重,再加上在雪地里冻那么久,已经是元气大伤了,几年都不见得能恢复,你还练这么狠,怨谁?”
“花花,我错了,你赶快醒醒吧。”
“嘿,你这臭小子,原来你早就醒了,害我白担心一场,简直讨打!”
……
“男子汉要顶天立地,要保家卫国,忠诚是永恒的使命!”
……
“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就不管你了,真是浪费感情。”
……
“花,让我跟着你吧。”
“我也要跟着你。”
……
“哥,我们就快成功了。”
……
一辆黑色的莲花跑车停在教堂附近,小五倚着车门,交叉双臂静静地等待着。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小五急忙迎了上去,花汀寒疾走几步冲进车里,小五见状有些担心,“哥,都解决了吗?”
花汀寒靠在座椅上,双目紧闭,“小五,我们的仇总算报了。”
当他亲眼看着韩麟吊在自己面前的身体因为窒息的痛苦而剧烈地扭曲颤抖,直到最后无声无息地瘫软下来,他的心中却升腾起一种无法抑制的失落感。他自幼失去双亲,成长过程中经历了多少磨难,承受了多少伤痛,这些都是韩麟一手造成的,如今大仇得报,他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反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韩麟死得那么痛苦,可他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相反,小五就心情甚好,他开车的时候甚至不能自已地一路抿着嘴笑。
那年的他不过是个5岁的孩子,自幼丧母,父亲遭遇意外后他流落D市郊区的一所福利院。突遭变故的他变得沉默寡言,是福利院里最不受欢迎的孩子。其他小朋友都盼望着能被新的爸爸妈妈领养,而他不,他抗拒任何陌生人替代他的父母,直到一对中年夫妇来到福利院,点名要收养他。他们说带他去见一个他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他心动了,乖乖地跟着他们离开了福利院。当花汀寒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来。那是他的小捷哥哥啊!他哭着扑进他的怀里,诉说着自己两年来的遭遇。花汀寒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将他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慰他:“哥哥来了,小五别怕,哥哥带你走。”花汀寒带着他离开了D市,之后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都将他带在身边。他送他上学,教他各种技能,像对待亲弟弟一样给予他全部的爱。如果不是他逐渐得知了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他真想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和他一起生活下去。三年前,他退了学,开始帮助花汀寒打理事务,替他完成各种任务,成为花汀寒的左膀右臂。花汀寒于他,不仅是大哥,更是亦父亦母的亲人。这几年他跟在花汀寒身边,看着他苦心孤诣,筹谋权衡,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大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不知不觉间,复仇的火焰已经逐渐从他生命中淡去,如今他更在乎大哥的感受,更想要实现大哥的愿望。而今日,不共戴天之仇已报,他们二人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大哥的一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这让他怎能不喜悦?
“哥,我们回哪儿?”小五问道。
“回师父那。”花汀寒睁开双眼,眼神恢复了淡然。他拿出手机。
“喂?”
“师父,一切都结束了。”
“那回来吧。”
“师父,我想喝酒,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早就准备好了,花花,回家吧。”
此话一出,花汀寒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