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师姐,”崔日忽然一改悲伤,义愤填膺地说,“你怀疑杳杳不仅没有理由,而且很不公平!去查高庭更是没有任何意义,我看他连明明的全名都不一定叫得上来!”
崔日对江杳杳太好了,好到盲目。
宋清商决定放弃和他讲道理,扭头看了看初升的太阳,问他吃完了没,吃完就早点回去上班,也许来得及在办公室补会儿觉。
对她的敷衍,崔日很不满,但他向来不对女生生气。于是虽然憋屈,但也只是学她扭头四顾,然后忽然一指豆腐脑摊,拿腔做调地说:“不行啊,还差碗豆腐脑呢。”
宋清商遂去买豆脑,回来见崔日指着对面小区门上的破落大字念:“沙——坪?”
小区“门”其实早就不在了,所存不过两根水泥柱,中间连着一块弧形匾额,镂空的,上面镶着四个大字:
沙坪小区。
那字初做成应该是烫金的,但现在只剩灰不溜秋的钢材,风吹日晒,积了很多灰尘,“坪”字的两点还掉了,亏得这样崔日也能认出。
“沙坪小区,不就是那谁……”
崔日的记忆被唤起,却又一时想不清楚,只好眼神发亮地看着宋清商,边说边等她提醒。
宋清商遂道:“对,第一个受害人就住在这里。”
“我就说这名字熟悉!”
崔日一拍大腿,又凑过来问:“那女孩好像叫齐怪还是齐什么……”
“齐妙。”
宋清商又替他道,面容严肃,不想听他拿齐妙的名字开玩笑。
崔日点着头说:“对对对,当时新闻上看到我还跟杳杳说呢,说这俩姑娘名字都挺怪的。结果杳杳说她名字也挺怪的。我就怕她往那上面联想,接话说我的名字也挺怪的,这才把她逗笑,没把话题错过去。”
宋清商看着他说:“你的名字是挺怪的。“
崔日反驳:“那这么说师姐你的名字也挺怪的。”
宋清商耸耸肩,不再接话。
崔日埋头吃他的豆脑,但没安静两口,又说:“所以师姐你追得这么紧,连杳杳都不放过,就是因为齐妙吧?你们住这么近,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啊?”
这几句的语气就稳重了好多,但正因为稳重,更知道他是真心在问,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宋清商抱起双臂,盯着他的碗说:“不认识,快吃你的吧。”
崔日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嘴巴微抿想说什么,但只一张就收了回去,重新闭上嘴巴,低头吃他的豆腐脑。宋清商不自然地将手指头放到嘴上咬,心想她之前确实不认识齐妙。只是见过。可见过又不等于认识,所以不算撒谎。
但是忽然想起齐妙生前的脸来。
毛丁丁和李静,宋清商都只见过尸体,所以想起她们来,印象最深的就是尸体。即便有生前的照片,但仍然是凝固的画面。仿佛她俩只是画,尽管有不同表情动作,也还是画,连不成活人。可齐妙,她确实之前就见过。
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叫齐妙,也不知道她会死。
那天她只是路过一瞥,先是被女孩脸上的白癜风斑惊到,然后很快意识到被惊到本身就不礼貌,所以马上挪开眼。她本来就是情绪不太上脸的人,反省得又极快,所以不管再怎么仔细回想,至少面上的一视同仁她是维持住了的。
可是齐妙死后,她意识到这个受害人曾经见过的时候,却总觉得当时和她有过对视。回想的次数多了,她就分不清是真实发生过,还是记忆自己造的假。但确实她现在每次想,都能看到齐妙看她的眼神。
她的脸很木,头低着,整张脸包括上面的每块皮肉和五官都向下低着,就只有眼睛向她看过来。那双眼睛很灰暗,像阴郁的深秋,或者无风无雪无太阳的冬天。尽管她是在夏天见的她。可她那双眼睛,其实也不只是迟暮和垂死,而更像某种无尽头的泥潭,没有希望,而且泯灭一切希望。
宋清商不是感性之人,但她觉得这确实是她的感情投射。她很害怕那双眼睛,比她自己还丧,还令人绝望。她想赶快甩脱它,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想赶紧破案,抓到那个杀死齐妙的人。
她认定:如果齐妙是泥潭,那那个人就比泥潭还可怕,她非得亲手抓住。
宋清商这次出神的时间有点久,可能也是连日缺觉的原因,所以久到崔日叫的车来了,她还没有回过神来。还是崔日喊她说:“师姐走了。”她才后知后觉地说:“哦好的。”
以致崔日临上车还特意停下来问她,想查的到底是杀死齐妙的人,还是就是江杳杳。因为不管怎么说,杳杳至少没有动机伤害齐妙和另一个女孩。
崔日不知道他们已将李静的案子视为独立案件,但即便如此,这问题还是成立。也即,她最想抓的是杀死齐妙和毛丁丁的那个连环杀手,可为什么一直揪着李静和江杳杳不放。
宋清商想了一下。
她觉得,从李静仰面朝天地死在自己的血泊中,这几桩案子不管关不关联,都没法分开了。想找到那个害死齐妙的人,就非得先破了李静和陈青山的案子。不管谁是谁的烟雾弹,事情已然绕在一起了,要解开,也只能一起。
她决定去找江杳杳。
尽管此举会让崔日后悔来找她,但她还是想去,想弄清楚为什么江杳杳会被陈明佳那样攻击。她知道这是个揭人疮疤,因此很可能会被打脸拒绝的事情,但她还是要去。因为她自认比崔日有一样优势,有那样优势在,即便她不如崔日得江杳杳信任,崔日问不出的事,江杳杳也极有可能告诉她。
原因就是她说的那个优势,也即:陈明佳一死,江杳杳身边就再也没有可以聊这种话题的女性了。而她,可以是那个人。
崔日说:“师姐,你有点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