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作为常年烧香礼佛之地,原本烟雾缭绕,昏暗神秘,纵使祭祀时节,前厅点满香烛祭品,后殿因为与前殿有帘幕遮挡仍然不免光影摇曳,朦胧不清,再加上此时大家都在前厅忙碌,此处空空荡荡,更衬得神秘幽静。神秘幽静之处,鬼神往来之地也。
小卫今年七岁,是个小鬼,不是熊孩子之小鬼,而是天龙鬼神之鬼。他脸上横一道竖一道,墨迹斑斑,此刻正撅屁股弯身子做出逢迎之姿,他做的颇为认真,动作不快不慢,幅度不大不小,边缓摆腰肢边忍不住得意,想起三少爷把这个重任交给自己的时候说的话,说他骨骼清奇,天赋绝佳,必能继承起这家传的行当,弘扬祖传的手艺,做小厮行,做小鬼也绝对胜任。三少爷自己骨骼清奇,天赋绝佳,他说的话自然不会错的。想到这儿,他又塌了塌腰,略微往三少爷处瞄了瞄,香案附近微风摇动帘帐,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仔细,三少爷静悄悄的,比他还像个鬼。他总感觉每次少爷回来都有点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想必也是因为骨骼太过清奇?
拿捏好姿势,也不知道三少爷看没看到自己这姿势的老练,新颖的细节,恐怕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小卫拢了拢要掉下来的半边衣服,展现一股刻意的凌乱之美,他不知道美不美,不过少爷说美就是美。至于鬼为啥要美,少爷没说,他也不问,少爷骨骼清奇,天赋异禀,不会错的。
“帝释天...天...天王,您为何如此面带愁容?”他鬼鬼祟祟低头哈腰,姿势做的浑然天成,流程自然,要出声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陡然气短。
面前盘膝端坐一个六七岁童子,长的浓眉大眼,身材胖呼呼,质朴天然,他双手合十,竖在胸前。
童子本低眉作愁容,听他说话一瞪眼,“小卫,又不是头一回两回了,你咋还结巴了?”
小卫忍不住要往前厅探头,苦着脸,“严少爷,我只怕这会儿拌鬼,一会儿真的成了鬼。”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呢,一会儿人都来了”,两人同时一惊,黑咕隆咚处突然传出声响,虽然都知道此处有人,在暗室里还是吓人。香案后灯下黑,三少爷不鸣则以,一鸣惊人,他四五岁的样子长的眉清目秀,皮肤白净,单眼皮薄嘴唇,唇红齿白,目光清澈伶俐,举目过处仿佛能照亮暗室。额头上围了圈缎带,身披彩绸,倚在香案旁,不注意还真是轻易发现不了。
卫海听了催促,闭了嘴继续晃动的鬼鬼祟祟,等待面前的帝释天王答复。严少爷版帝释天王明显欣赏不出他的天赋异禀,他盘腿久了坐的腿疼,略微挪了挪屁股,少年版帝释天王五官端正,神色却极不和谐,眼神兴奋又紧皱眉头做奄奄一息状,“我即将要死了,可是佛法没落,无人继承发扬,我心中愁闷呀!”说着还锤了锤胸膛,咳咳两声。
“大王,我听说人世间有一位萨波达王,慈悲为怀,发下誓愿要救助苍生,想必将来定能成佛,天王您就不用愁啦”,小海心中担忧,只想尽快加快剧情,口齿也伶俐起来。
“哦?真有此事?那我俩当如此这般,试他一试”,帝释天王从善如流,跟面前小鬼耳语两句,两人立即行动起来,他显然也有点急迫。
很快,小卫把小鬼的衣服收拾好,穿戴齐整,脸来不及收拾,暂且不在意这个细节,两只胳膊蜷缩起来,像小鸽子般扑闪起两只前爪飞向香案旁的三少爷,到了近前也不停歇,瞬间拿起少年的胳膊钻到少年的腋下,仿佛受恶霸欺负的良家少女般,终于找到富家公子的庇护,边躲边想,嗯,不错,三少爷现在能保护他,一会儿一定也能,小鸽子心里坚信,老爷最疼三少爷,有他的保护,没事儿!
三少爷见到一个满脸鬼画符的小鸽子,也不嫌弃,卷起身边彩绸,伸手揽住小鸽子,抬眼看到他身后的帝释天王快速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紧追在后,边追边跟欺负良家少女的恶霸一样喊,“小鸽子别跑,让鹰哥哥吃了你!”
鹰哥哥见到彩绸三少爷手护“鸽子”,两人简直凑齐了七色,不忍目睹,噘嘴大凶,“萨波达王,我肚子饥饿,这只鸽子我已追了三天,是我的美食,快快还来!”
彩绸三少爷在他们说话时独自倚桌良久,早就略微不耐烦,此时终于上场,眼神略带兴奋,闪身护住满脸黑线的小鸽子,一脸大义凛然,“我一生慈悲为怀,救助百姓无数,曾发下大誓愿,要救助天下一切众生,可不能把它给你!”
“你既然要救助苍生,鸽子的一命是命,鹰的一命也是命,你救了他却饿死了我,难道不也是杀生吗?”严少爷鹰嗓音清脆,咄咄逼人。
“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可怎么能既救了它,又能喂饱你呢?”彩绸三少爷版萨波达王迟疑片刻,同样童声朗朗。
“此事好办,喂我同样的肉,要新鲜的。”严少爷憨憨的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这.......众生本平等,若是害一个救一个,确实于理不合,我既然发下大誓愿要以己之力救护一切众生,便应该以我自身救你才对。”说着彩绸萨波达王右手持一小刀,伸进左袖,捣鼓两下,捻出一块肉来,虽然以身割肉,却是面不改色。好在这肉也并不血腥,反而有点香味。
“咕咚”,不待肉到鹰嘴,身边咯吱窝下突然传出一声大大的吞咽声,小萨波达王低头一瞧,不出意料看见一双贼光瓦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泛着蓝光,不像个良家少女,倒像是少女化身成了饿狼。小萨波达王心想鸽子是素食动物,必然是自己看错,缓缓摇摇头不予理会,伸手把肉递给小鹰。
小鹰也早就两眼放光,把鸡毛掸子交到左手,右手接过慈悲大王递过来的肉,一把扔在嘴里,心想也就是今天好日子,要不往常抓那么多回鸽子,哪有这般美食,他边大口吞咽边得寸进尺,“国王你刚才说众生平等,这只鸽子这么大个头儿,你也应该还给我这么多的肉才对呀!”
萨波达王眼睁睁看着鹰一口吃了自己的肉,眼里充满怜惜不舍,毕竟觉悟不低,转瞬忍住。可精神上虽然忍住,肉体不免抗议,伸向左袖里的刀已经略显迟缓,他慢慢又割出一块肉来,一跺脚扔给鹰兄。眼看着一块儿肉进了鹰口,突然又听见“咕咕”两声,心想这声音怎么层出不穷,心下烦躁,三少爷低头呵斥鸽子,“为了你的性命,都割了我的肉了,你的肚子就忍着点儿吧!”
“三少爷,不是我......”小鸽子边缩头边瞄着三少爷的肚子。
萨波达王脸不由有点红,年岁虽小,也是光棍一条,敢作敢当,“佛说众生平等,鹰是众生,我也是众生,鸽子也是众生,既然都饿了,何不一起吃?”说着一伸手,从左袖口掏出来一大盘肉来,推给小鸽子,侧身让出身旁空地,把身上的彩绸一抖铺在地上。
小鸽子接过萨波达王手里的刀子,把盘子放在彩绸上,快手快脚先给萨波达王割几刀肉放在他面前,又给帝释天王分几片,最后才麻溜切一刀扔进自己口中,长舒一口气,“三少爷,你的肉可真熟烂,还带着一股牛肉香!”。帝释天王扔了手上的鸡毛掸子,瞬间恢复了真身,蹭蹭走过来找个蒲团跪坐其上,边拿起一片肉扔嘴里边说,“你家三少爷不只能从身上割下肉来,割下的还是牛肉,不只是牛肉,还是熟牛肉,真真是怪哉怪哉,最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还能割出一个盘子来。乖乖,饿死我了,不管多怪,总得让我先吃几口。”
三少爷被盛赞,脸不红气不虚,割下婴儿脑袋这么大块肉,居然仍然面色红润,气息平和。慢慢跪坐边拿肉边说,“有吃的还堵不住你们的嘴”,然后用空着的单手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傅常说众生平等我佛慈悲,想必佛祖也是不忍吃肉的,牛既然已成肉,我们这些众生就分享了吧。”
“三少爷,今天真是好福气,我们玩了这么多次,哪有今天这么好的道具!”
“是啊是呀,割了那么多次肉,只有这次是真肉,三弟,托你的福气呀。”
“只是我们快着些,莫误了时辰,否则老爷…….啊,老爷,啊啊啊啊!!!”
“轰隆隆隆隆……”
兄弟二人看着小卫跟见鬼似的跳了起来,两股不祥的预感同时升上心头。
“佛祖看见你们这群孽障,估计也想吃肉了!”平地一声雷,响雷没想到会遇见轰隆隆闷雷,整个祠堂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一个更大的雷声响起,“谢泱!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