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孝惠皇帝元康九年(公元299年)
关内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生活在299年的索靖先生,他预知天下将乱,他指着洛阳皇宫宫门边上的铜驼叹曰:“下次见到你,你准在那荒芜的荆棘里。”
铜驼是什么东西?就字面看,就是铜铸的驼呗。锐圆哥哥摆渡了一下(狗狗已经不好使了),一查,洛阳铜驼很有来头,它们是从长安运来的,是汉武帝时代的超级文物。铜驼象征着大汉对西域的开拓,把前朝的东西摆在自己门口,说明咱的政权来路很正当,传承很久远。
铜驼很久远,一对在流传。洛阳有一景叫“铜驼暮雨”,去年考古界还在洛阳发现了“铜驼大街”遗址,“金谷更谁夸富丽,铜驼无处问兴亡”(金·庞铸)。
锐圆在这里怯怯地打个比方,这铜驼就和我们现在天安门前的华表一样,从别的地方挪来,逐渐成为一种象征。当然,不论哥哥还是姐姐,不能学索靖那样,抚摸着华表胡说八道——“会见汝在荆棘中”。这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但北京酸雨厉害,洗刷刷洗刷刷,会见汝成钟乳石倒是有可能。
索靖发表预言第二年,洛阳乱起,国家实际元首贾南风、政府首脑张华等被叛乱分子杀掉了。
天下乱或是不乱,要分几个阶段来观察。一个是堆柴阶段,表现为政治灰暗黑暗以及昏暗,民怨小聚中聚以及大聚,这个阶段其实很正常,应该属于常态,几千年这个是常态,就像哲学教科书里讲的,物质一直处在运动之中,老百姓怨气也是一直处在汇集之中;另一个阶段是点火阶段,煤气不点是不会着的,民怨也是这样,没有激发点燃,怨气和放屁一样。点火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自下而上,由陈胜这类火炬手完成,摧枯拉朽;另一种是自上而下,多为皇上自家玩火。
下面点火貌似有扑灭的机会,统治者一般都认为自己左手灭火器右手消防栓,大火是不会着起来的,一泡尿就浇灭了。正因为如此,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真的是不可收拾了。
上面玩火想玩大一点,下面的老百姓是愿意配合的。我们读中国的历史书,说到民生艰难,说到民怨集聚,往往笔墨不是太多,都用概括性的语言描述,而对“帝王家谱”和“帝王起居”却不惜笔墨。这里面有一定的合理性,因为干柴是常态,没有戏剧性,帝王玩火才是戏剧性的时刻。所以,每当看到高层砍杀、中枢失控的时候,稍有历史见解的人就会知道,天下要乱,有经验的人可以根据玩火者对火的控制程度,社会堆积的柴草干燥程度以及数量作一个分析,就可以大致作出判断。“会见汝在荆棘中耳!”索靖的判断是大乱,不是小乱。
后世历史学家普遍认为在西晋时期无君无臣,没有合格的君主也没有合格的大臣。开国皇帝司马炎坐了二十多年天下,也没有出现大治的气象,当时官场的风气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请谒行矣”,到处是讲关系、讲身世和说人情的世界,表面和谐实质腐烂。到了儿子司马衷时代,官场的风气也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货赂公行”,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当时被认为最有能力匡扶社稷的是老臣张华。贾后贾南风没有生育,但不妨碍她想废掉太子司马遹。这位小哥是司马炎看中的第三代接班人,甚至是确立司马衷为第二代接班人的坚强理由。按照政治伦理和官场惯例,作为司马炎时代的老臣,张华有义务维护老皇帝的英明决策,这里面也有自己的巨大利益。当有人建议张华行“阿衡”(商代伊尹的官职,辅佐保护下一代君主)之权,废掉贾后、确立太子司马遹不可动摇的地位时,张华却予以拒绝:“今天子当阳,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与行此,是无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虽能有成,犹不免罪。况权戚满朝,威柄不一,成可必乎?”第一,张自己认为没有像伊尹、霍光一样受“阿衡”之命,把保护和确立第三代接班人地位的职责一推六二五,推了个干干净净;第二,张华认为挥刀自宫未必成功,决定以“安定团结”为第一选项。
贾南风早就看透了这帮大臣养尊处优自私无为的本质,她倒是敢作敢为,她采取果断措施,制造史上最牛的“自证有罪”案。
贾南风让人把太子司马遹灌醉,让他把预先拟好的一篇文字抄写了一遍,其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与谢妃共要,刻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氏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
这份“造反宣言书”是黄门侍郎潘岳起草的,潘岳(小说戏文里称为潘安)哥哥是传说中的美男子,和贾南风有一腿也未可知(按今天有权的男人都有小蜜推衍的八卦)。这位哥哥我认为相当了不起,他起草的这份反书,多处出现“自了”和“了之”,对大醉的太子来说有催眠和搅浑脑子的作用,呵呵,心理学上的经典案例。
司马衷不知道农贸市场大米和猪肉的价钱(最近农贸市场也出现了让我等搞不懂价格的混乱现象),但是知道“自了”下课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有意思的是,晋惠帝并没有像戏剧里那样,喝一声“把太子推出午门斩首”就完事,而是履行了一定的程序,在朝廷上公开审核了相关证据:
裴提出来应该对比一下太子的笔迹,贾南风早就准备好了,把以前“太子启事十余纸”迅速拿出来,大家一看,确实是太子的笔迹。最后认定太子确实写了一大堆“自了”“了之”的大逆不道之言。
张华、裴等在书信的真伪上做文章,这本身就落了下风,政治迫害一定是有把握做到“证据确凿”的。这样做就落在人家设定的陷阱里。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想通过法律辩护保护自己,成功几率几乎为零。
贾南风在玩火,她此刻绝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